宣王城,某客棧中。

夕陽西斜,殘陽的橘紅色暖光,映得南宮錦的側臉如暖玉般瑩潤。

她倚靠窗邊,目光遙遙望向遠處一座巍峨的鐘樓,那鐘樓通體懸浮著各種精密部件,繁雜的符文在建築表面若隱若現。

正是宣王城的傳送大陣所在。

“裴師兄,還要等三日,那傳送大陣才能開啟……”

南宮錦輕輕咬了咬下唇,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這微小的情緒,在小腹處妖異咒印的放大下,讓她整個人都有些躁動不安。

對女人一向很敏銳的裴宇寒,察覺到了南宮錦的心緒,他有些疑惑,輕聲問道:

“師妹很想立刻就前往無盡海嗎?

難得離開了那暗無天日的地宮,我們這幾日在城中逛逛,不也挺好嗎?”

南宮錦聞言,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能和裴師兄獨處,哪怕只是在這座陌生的城池裡短暫停留,自然是件很讓人開心的事情。

但是,根據姬神韻的說法,今夜到明天,那所謂的“外援”就到了,一想到有人會橫插在自己與裴師兄之間,這就像是一根刺般,橫亙在她心頭。

就連南宮錦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這麼想……或許是因為裴師兄的原故吧。

今日跟裴師兄走在城中,她看到有些女修和姑娘,會含羞帶怯地湊近裴師兄時。

那握劍的手便不自覺收緊,心中很是添堵。

南宮錦並不知道“獨佔欲”這個詞彙,此時她只覺得,這是自己太想要保護裴師兄導致的。

她不能再讓裴師兄像是被姬神韻抓走那般,陷入險境了。

南宮錦想到這裡,微微抬眸,望向遠處漸漸亮起的燈火,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師兄……我信不過姬神韻派來的人。”

“那女魔頭認識的,肯定都不是什麼善類,派過來的不知道是什麼邪修魔道……

如果傳送大陣今天就能開啟,我們就可以直接前往無盡海,不用跟她們見面了。”

裴宇寒看著南宮錦纖細單薄的背影,猶豫一下,輕聲道:

“師妹你如果實在放心不下,那等她們那些外援來到之後,你就搬到我屋裡吧……

這樣如果有什麼意外,我們也能相互照應。”

“師兄真的願意讓我搬進來嗎?”

南宮錦清冷的眼眸陡然一亮,隨即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連忙輕咳一聲,說道:

“理應如此,師兄。”

“咳咳,我是說……如果那些外援是心狠手辣的魔修,那就絕對是敵非友。

我搬過來跟師兄一起住,才能穩妥些。”

南宮錦說完,像是做了壞事一樣,悄悄看了裴宇寒一眼,心想,裴師兄應該沒有發現我的竊喜吧……

見裴宇寒在靜靜的喝茶,沒有往自己這裡看,南宮錦的心才鬆了下來。

這一刻,她忽然感覺,若那所謂的外援能助攻自己跟裴師兄住的近一些,那似乎還不錯。

“南宮師妹。”

就在此時,裴宇寒溫和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得南宮錦修長的雙腿一緊。

“白天時,我聽路上行人說,今晚宣王城有煙花遊行,你要跟我一起來看嗎?”

“煙...煙花?”

南宮錦先是怔住,隨後在意識到這是裴師兄在主動邀約自己後,她玉白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霞色。

她急忙低頭整理根本不曾凌亂的袖口,聲音卻洩出一絲雀躍:“我...我當然願意。”

“裴師兄,能等我換一身衣服嗎?”

……

夕陽落山,天幕已經入夜。

裴宇寒再看到南宮錦時,發現她將自己常穿的那身方便行動的素衣勁裝,換成了一身繡著銀線錦鯉的淡青色的衣裙。

其腰間束著的月白絲絛,更襯得南宮錦那曼妙優美的腰肢不盈一握。

他看著這樣的南宮錦,神情微微一怔。

“好看嗎,裴師兄?”

南宮錦足尖翹起,像是蝴蝶一般,拉起裙角旋轉了一週。

“這身衣服好熟悉。”

南宮錦聞言,眼眸低垂,似是在追憶,又或是找回過去的一些記憶。

“這是我離開軒轅道宗前……最喜歡穿的裙子款式。”

“以前師兄教我練劍時,我就常常穿著這身裙子站在師兄懷中,你站在我的身後……貼的緊緊的,手把手教師妹練劍。

好高興,裴師兄比我記得還要清楚。”

裴宇寒看著南宮錦俏臉上泛起的粉色桃花,縱使他閱盡天下最美的女人,在此刻依舊呼吸一滯,他微微張口,但想到姬神韻的告誡。

最終,他眼眸低垂下來,剋制住了想要讚美的情緒。

“走吧,師妹。”

“……嗯。”

南宮錦跟在裴宇寒身側,不自覺地與他保持著半步距離。

這位清冷的忘情仙子,難得換了身有煙火氣的香裙,她烏黑的秀髮間簪了一支白玉發杈,隨著其腳步輕輕晃動,襯得她清冷的氣質裡多了幾分難得的柔和。

宣王城的長街上早已人聲鼎沸,兩側的燈籠如果實垂落,將青石板路映得暖紅一片。

“人比想象中要多。”裴宇寒微微側身,本能的替南宮錦擋開擁擠的人流。

南宮錦抿唇點頭,餘光卻忍不住瞥向他的側臉——

暖色的燈火為裴宇寒素來冷峻的輪廓鍍上一層溫柔的光暈,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顯得格外好看。

“糖畫!又好看又甜脆的糖畫——”

不遠處有小販的吆喝聲傳來,南宮錦下意識望過去,卻見一群孩童正圍著一個攤子嬉笑打鬧。

那攤主手中糖漿翻飛,幾個呼吸便弄好了一隻糖錦鯉,讓周圍的孩子驚得嘖嘖稱奇。

南宮錦很快收回視線,卻聽見裴宇寒輕笑一聲:“想吃嗎?”

“我已經辟穀多年了...”

南宮錦耳尖一熱,本能的矜持否認否認。

但裴宇寒卻大步走過去,將那隻糖錦鯉買了過來,順便還給自己買了一隻用糖漿做的寒梅花。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竹籤,遞到南宮錦面前:

“嚐嚐,雖然修士可以辟穀,只以靈氣維生,但是那未免太枯燥了,人間明明有那麼多好吃的。”

南宮錦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接過。

“謝師兄……”

糖殼碎裂的清脆聲響在唇齒間綻開,甜中帶酸的味道讓她不自覺地眯起眼,像只饜足的貓兒。

“很甜。”

她小聲說道,嘴角揚起一抹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淺笑。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咻”的破空聲。

下一刻,漆黑的夜空驟然被點亮——

萬千煙火如星河傾瀉,金紅色的光雨在夜幕中綻放,又化作無數流螢緩緩墜落。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南宮錦仰著頭,眸中倒映著璀璨的光芒。

在一片喧鬧中,南宮錦聽清了身旁人的低語。

“璃鴛……她曾跟我約好了。”

“活著回到道宗,去陪她看燈會,賞煙花……是我食言了。”

“被姬神韻抓走後,我真的好擔心她,璃鴛或許以前很壞,很不好……但她自成為我的道侶後,被我保護的太柔軟了,很脆弱。

我很擔心她……”

南宮錦聽著裴宇寒的思念之語,她沉默片刻,忽然咬了咬牙,大膽的伸手牽上裴宇寒的手指。

“裴師兄……葉師姐肯定會平安無事的。

比起她,裴師兄應該多多在意,愛惜自己才是,在道宗外,錦兒也可以替代葉師姐來照顧師兄!”

裴宇寒側首,對南宮錦無聲一笑,燦爛的橘紅色煙花餘光,為他那偏冷感的俊美側臉,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

“南宮師妹,你有感覺到,自姬神韻與你簽訂神魂契約後,你就變得非常不對勁了嗎?”

“我……”

南宮錦聽到裴宇寒的話,只感覺神魂猛地一震,好似恍然大悟,察覺到了種種違和感。

“你的情緒起伏很不對勁,修行忘情道的你應該是淡漠的,遠離人間煙火的一名觀客。

但現在,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能挑起你情緒的變化,南宮師妹……

你曾經斷絕的七情六慾,正在被姬神韻用旁門左道召喚回來。”

裴宇寒說著,輕輕鬆開南宮錦的小手,他的動作很溫柔,卻讓南宮錦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本不該提醒你的……因為這會讓你的紅塵渡劫,因我的參與,而留下瑕疵,到時候你進入大乘時,會顯得不完美。

但是,師妹你在紅塵中越陷越深了……再這樣下去,你會迷失自己的。

所以我必須得提醒你了。”

南宮錦怔怔的望著裴宇寒,喃喃道:“裴師兄,你的意思是……我對你的感覺……”

“並不是真心,是姬神韻刻意催化的結果。”

裴宇寒深吸一口氣,為了師妹的大道,他最終還是下達了冷漠的判決書。

“不……不是這樣的……”

南宮錦有些痛苦的攥緊拳頭,放在心口,只覺得心臟好痛,像是承受不住這個事實的重量,這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她對裴師兄的感情……怎麼能是假的呢?

怎麼能是別人刻意設計好,讓她來渡劫的呢?

“那師兄……你對我怎麼看?你主動帶我來看燈會……”

懷著最後一分希冀,南宮錦抬首看向裴宇寒。

如果裴宇寒告訴她,他對自己有感情……那即便是徹底淪陷在紅塵中,永遠突破不了大乘,那南宮錦也認了。

然而,裴宇寒是不可能做出這種禍害她的回答的。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避開南宮錦的目光,聲音低沉:

“師妹,你永遠是我的家人。”

“我帶你來看煙花,就是想以平常心告訴你,我對你的關懷,永遠都是家人之間的關懷。”

“……”

南宮錦的俏臉上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中的光彩一點點黯淡下去,就像被烏雲遮蔽的星辰。

周圍的喧囂彷彿在一瞬間遠去,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為什麼?

原本跟裴師兄一起好好的欣賞煙花會,明明是件快樂的事情。

為何……會變成這樣呢?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下來,周圍人群的歡呼與天空中煙花的綻放聲,再也聽不到了。

裴宇寒看著如今難過的南宮錦,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他下意識抬起手,似乎想要安慰,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緩緩收回。

為了師妹的道途,他只能狠下心來。

嗡——嗡——

就在此時,幾聲傳令牌清脆的響聲在二人的腰間響起。

這是姬神韻口中那“外援”到來的訊號。

裴宇寒看著垂首不肯抬頭看自己的南宮錦,他沉默片刻,輕聲道:“師妹,我去接她們吧……”

“你先回去休息。”

南宮錦對於裴宇寒的提議,沒有多說什麼,她緩緩抬起頭,眼中的淚光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靜。

她麻木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的背影顯得格外孤獨。

裴宇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轉身,背對著身後歡呼的人群與耀眼的煙火,走向宣王城那清冷偏僻的城牆角落。

走在路上,裴宇寒也不禁在心中思考,自己對南宮師妹的做法是否正確。

就像是……當初對月秋做的那樣。

冷漠的,將月秋熾熱的愛意,全都隔絕在外。

結果給他愛憐的大弟子,造成了難以想象的痛苦……

但是,眼下各大聖地與天選組織的決戰即將開啟,又有姬神韻這等存在攪局,南宮師妹在道途上不更進一步,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而且相比於他當初對月秋的那般冷酷,裴宇寒感覺自己如今對南宮師妹,已經算是儘可能溫和的去解釋了……

“我到底該怎麼做?”

裴宇寒抬首往向天空的明月,有些迷茫。

這一刻,他感覺如果身邊自己所關心,在乎的女人,都是商妙妍或者姬神韻這等只貪圖身體享樂的渣女就好了。

那自己也不需要多想什麼,不用擔心他的態度與行為,會對身邊的女子造成多麼大的傷害。

只需要躺在榻上,默默等待她們爬上來。

等待糜爛舞會的開幕,不需要去思考……只需要感受那一股一股的,令人自我厭惡,但又不能失去的快感就好了。

裴宇寒看著天穹中,那被烏雲籠罩,好似仙子墮入魔域的皎潔明月,這樣想著。

呼——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幾陣清風吹拂的聲音。

未等裴宇寒回首,一道熟悉的香氣,便伴隨一道銀色的身影飛奔過來。

“師尊!月秋……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