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宴過後,眾人步至後苑賞玩。

春日初至,花還未盛,滿目一片新綠。

叫人心胸一闊。

遠處水臺之上,正咿呀唱著鳳求凰。

才子佳人,一見傾心。

另一邊,一位女說書先生正說著塞外遊記。

相熟的夫人貴女們三三兩兩聚著,或聽戲,或聽書,或對弈品茗,倒也自在。

後苑另一頭,男賓席上亦是茶香嫋嫋。

長公主的生辰宴,女眷為主,男賓除了聖上、太子,便請了幾位近臣世家。

談論的卻非風月,而是國事。

說話的是文斌之子文昌。

“此番重創北國,大恆國威大盛!”

他呷一口茶,壓低聲音。

“聽聞,此次北國與南洲同派使臣前來,皆有意與大恆……和親。”

和親?

程及玉眉頭一皺:“他們瞧上哪位公主了?”

話一出口,他便覺不對。

周遭一靜。

大恆的公主,如今待字閨中的,只有兩位。

祁照曦。

祁長安。

傅簡堂摺扇搖停,一雙桃花眼陰沉。

沈晏神色未變,只端起茶壺,為自己添了一杯清茶。

茶水入盞,聲響清脆。

長安公主乃聖上心尖寵,今年不過十六。

南洲先前雖有此意,卻也未在盟書上動心思。

長公主祁照曦明珠還朝才多久?

皇太后還沒將這明珠捧夠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晏身上。

他垂著眼,無人能看清他眸底翻湧的暗色。

沈晏抬眸,目光越過眾人,最後落在遠處那道明豔的身影上。

她正與謝昭昭說著什麼,笑靨如花,明媚得像這初春第一縷暖陽。

他薄唇微啟:“痴心妄想。”

“和親?”秦捷冷笑一聲,“北國與大恆的血海深仇,街頭巷尾的百姓都還記著!”

“你去街上問問,誰家願將女兒嫁去北國那等蠻荒之地?”

他胸口劇烈起伏:“打了敗仗要我們送公主和親,打了勝仗也要送公主和親!”

“那還要我等將士作甚?還要這滿朝文武作甚?!”

字字句句,問得在場眾人面色凝重。

一直沉默的文斌緩緩擱下茶盞:“他們看中的,怕不是公主。”

眾人目光齊齊轉向他。

“他們看中的,是我大恆的陪嫁,是能造鐵器的工匠,是會織錦的織娘,是能高產的農物種子。”

沈晏點了頭:“不錯。”

文斌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三十年前,安壽公主和親北國。”

“陪嫁的金銀珠寶堆成山,農工織造各類工匠百人,還有最優良的稻種……”

“可結果呢?”

他聲音陡然轉厲。

“公主嫁過去不過五年,便香消玉殞!”

“屍骨未寒,北國立刻又派使團前來,求娶另一位公主!”

“被先帝拒絕後,他們便撕毀盟約,悍然開戰!”

“說他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算抬舉了!”

文斌話音落下,席間死寂。

只有女賓那處的戲曲聲,咿咿呀呀,遙遙傳來,襯得此處愈發沉悶。

“和親外族,若能保大恆十幾年安寧,倒也並非全然不可。”傅簡堂搖起了摺扇,冷哼。

“可那是大恆打了敗仗,無可奈何之下的屈辱之舉。”

“如今,俯首稱臣的應是北國!”

“怎不是他們將公主送來長安,以示臣服?!”

憑什麼還要大恆嫁公主?

沈晏指尖輕叩桌面,烏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如凝了千年寒冰:“北國此舉,痴人說夢。”

眾人皆點了頭。

“況且……”程侯突然出了聲。

他乃武將出身,聲音粗糲,像被沙石磨過。

“和了親,便有了顧忌。”

“若有朝一日再起戰事,賊國將公主殿下綁上城樓。”

程侯環視一週,眼中迸出冷厲的光。

“屆時,我大恆的鐵騎,是攻,還是退?”

此問一出,滿座皆寒。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眾人眼中悄然凝結。

和親,休想!

長公主生辰宴後,一月未過。

京城門口,官道上塵土飛揚。

南洲使團與北國使團,竟在同一時刻抵達。

北國為首的使臣是個絡腮鬍大漢,渾身披著厚重黑裘,煞氣騰騰。

他一眼便瞧見了前方的南洲車馬,馬鞭“啪”地一甩,直指蘇諾。

“前面的,滾開!”

大漢聲如洪鐘,滿是蠻橫。

“我們皇子殿下要先進城,你們南蠻子也配擋路?!”

被罵的蘇諾,正悠閒地騎在馬上。

他伸出修長手指,輕輕撫摸懷中雪白貓兒的頭,連眼皮都懶得抬。

彷彿那震天的吼聲,不過是耳旁蚊蠅。

“喵。”貓兒懶懶應了一聲。

蘇諾這才抬眼,漫不經心地掃過去。

“讓?”他輕笑一聲,尾音微微上揚。

“憑什麼。”

大漢臉色漲成豬肝色。

蘇諾卻已垂下眼簾,繼續逗弄他的貓。

讓路?

真是天大的笑話。

這一仗,是誰被誰打了個措手不及,是誰被逼退回苦寒之地?

如今戰敗之國,竟還有臉在城下叫囂。

還妄想求娶大恆的公主。

蘇諾想起那抹倩影,嬌俏靈動,一雙眼比他懷裡的貓兒還亮。

心頭忽地一軟。

敢讓她去和親……

他不介意再揮師北上,再打一仗。

城樓之上,氣氛卻與城下的劍拔弩張截然不同。

“殿下!殿下!”

城門守衛衝上箭樓。

“南洲使團和北國使團……在城門口……槓上了!”

箭樓內,檀香嫋嫋。

祁長澤一身玄色常服,正與沈晏對坐弈棋。

他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修長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

半晌,才懶懶“嗯”了一聲。

“讓他們爭。”

“爭不出個頭首,便都別進城了。”

聲音平淡。

守衛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一旁的傅簡堂差點沒笑出聲。

他“刷”地展開摺扇,堪堪掩住上揚的嘴角,一雙桃花眼盡是促狹笑意。

秦捷則立在窗邊,負手而立,眉頭微蹙。

他望向樓下對峙的兩撥人馬,眸色沉沉。

沈晏面無表情,視線始終落於棋盤。

他順著祁長澤的話頭,聲音清冷。

“殿下說的是。”

“你且去下頭好生瞧著,莫讓他們驚擾了百姓。”

頓了頓,他補充一句。

“若是毀了官道城牆一磚一瓦,記得,讓他們賠。”

語畢,一枚白子清脆落下,截斷黑子。

這兩位主子,一個比一個狠。

守衛不敢再多言。

“是!”

領了命令,躬身告退。

城門之下,塵土飛揚。

北國使臣一臉倨傲,馬鞭遙指蘇諾。

“還不速速讓道?”

他下巴高抬,鼻孔幾乎要翹上天。

忽然,南洲一輛馬車簾子掀開。

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倏然竄出!

眾人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竟是一頭通體烏黑,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豹!

它身形矯健,一雙綠油油的眼珠子陰森森掃過全場,帶著野性的壓迫。

黑豹喉間發出一聲低沉咆哮。

“吼——!”

北國那些戰馬瞬間亂了陣腳,嘶鳴著,驚恐著,不受控制地連連後退。

“退什麼!一群廢物!”

北國使臣氣急敗壞,長鞭狠抽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