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離開的那天晚上,我就沒有再踏進這座小屋。

雖然沒有進入,但是它就靜靜待在我的視野範圍內,沒有任何變化。

但是,現在卻大不一樣了,嚴格來說,現在更像是一個,家。

我看著數不清的變化,有些懵。

傀妒像最初向我介紹小屋一樣,興沖沖地左顧右盼。

“你看,這裡呢我放了一些書,還有筆和紙,以後你想說什麼就寫給我。”

這是在西側看夕陽的窗戶下的桌子上。

“這裡呢,我擺了一個小花架,你喜歡什麼花什麼草,咱們就種什麼。”

這是在南側用木板鋪好的小院子角落。

“這邊,我加了一個簾子,做飯的油煙不至於影響到你。”

這是在廚房和餐桌之間。

“還有這裡,我給你加了護欄,你睡覺不老實,以後睡下邊別掉下來。”

這是我們睡覺的床。

傀妒開心成了一個嘮叨的小孩,拉著我到處走,走到哪介紹到哪。

我看著他興奮的側影,心被慢慢填滿。

傀妒按著我坐在床鋪上,“這套被褥還算鬆軟,等明天我曬曬太陽,回來鋪著更舒服。”

傀妒在我面前蹲下,扯過我的手,“小啞巴,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離開了,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好不好?”

家啊……

我點頭,然後衝他笑。

傀妒沒有騙我,從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離開。

他在木屋後面圈了一小塊地,種了很多蔬菜。

日子彷彿定了版,日復一日,雖然我的眼前還是時不時會出現那個身影,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我們在木屋南側的小露臺坐著,風微微吹過,我們都沒有說話。

傀妒抬手撫了撫我鬢邊隨風揚起的碎髮,“小啞巴”,我聽到他叫我。

我如同往常一般轉過頭。

突然的,他本來平和的面容驟然突變,如臨大敵一般皺了眉,然後拉起我的手,將我拖了起來。

我反應不及,任他拉我進了屋,抖開一個寬大的外袍將我裹住。

我拽著他的衣袖,滿是疑惑,想要問問怎麼了。

傀妒快速地低眸看我一眼,扯動嘴角勉強地笑了笑,“小啞巴,拉緊我的手。”

我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還是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

傀妒點了點頭,推開木門,拉著我極速在花海之中穿梭。

我聽到在耳邊呼嘯的風聲之中似有異動——身後好像有人在追我們,而且越來越近。

傀妒的手越收越緊,猛地在前方停住腳步,轉身將我護在身後。

我也跟著他轉身,看清後方不遠處一藍一紅兩個光團朝我們襲來。

藍色光團在天上,紅色光團在地上。

傀妒單掌豎起對著面前一揮,一道灰色的屏障在我們面前升起,朦朧似是一團煙霧。

光團幾乎就在瞬間來到我們面前,藍色的那個緩緩下降,在光團之中漸漸顯出一個人影。

我屏住呼吸,煙霧一定程度地扭曲了我的視線,我看得並不真切,但是已經確定那就是那個時不時會出現在我幻覺中的身影。

我聽到傀妒低低地咒罵了一聲,然後是那個身影朗聲的呼喚,“訴訴!”

一瞬間,電光火石。

我下意識想要鬆開傀妒的手,傀妒突然轉頭看我,“小啞巴,別鬆手!”

紅色光團也靠近了,我透過煙霧看清那其實不是光團,而是一大團毛絨絨的東西。

那個身影好像被隔在煙霧之外,但聲音卻能傳到我的耳朵,一聲嘶喊,如同泣血,“訴訴,是我,我來了...我來晚了…”

我喃喃開口,卻是發出了聲音,“訴訴……”

傀妒的雙目漆紅,他的聲音帶了顫抖的哭腔,“小啞巴。”

我抬眸與他對視,像是剛剛睡醒,“訴訴……”

傀妒抬手捂住我的耳朵,慌不擇言,“不要聽不要聽,小啞巴,我帶你離開這裡...”

已經來不及了,一道藍色火焰從煙霧那頭極速奔來,在傀妒身後炸開。

傀妒沒有回頭,還捂著我的耳朵,他的頭低著,不斷地左右搖晃,“不要聽...不要聽...”

煙霧散開,兩個身影衝我們跑過來,都是那麼熟悉。

傀妒突然將我抱在懷裡,他的胳膊如同鋼筋一般扣著我的腰,他帶著我往前跑,“小啞巴,姐姐,不要聽。”

“傀妒!”

“你放下她!”

最終還是沒有跑出多遠,那兩人已經追了上來,傀妒不得已鬆開手,轉身與他們扭打纏鬥在一起。

但是他一個人,終是落了下風,我看到其中一個人將他壓在膝下。

傀妒扭動著掙扎,他的臉沾上了泥汙,金色的頭髮也雜亂地翹著,他變成了一隻狼狽的小狗。

我聽到他痛苦的嘶吼聲,“小啞巴,快跑,快跑!”

我倒在地上,雙臂在身後支撐,不斷地向後挪動。

一個人站起身,慢慢地走近我。

他越是近,傀妒喊得越是絕望,直到我退無可退,那人已經到了我面前蹲了下來。

我閉著眼睛,雙手胡亂地拍打著那人的胸膛、胳膊,嘴張了又張,連一聲尖叫驚呼都發不出。

那人猛地抱住我,他單掌貼著我的後腦,“訴訴,是我是我。”

聽到他的聲音,我突然安靜下來,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傀妒的額頭一下一下磕在地上。

那人見我不再反抗掙扎,鬆開我,他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是那雙桃花眼。

我記得他,但不是有記憶的那種記得,只是記得他的臉。

那人的臉上本來帶著笑,看到我一片陌生的目光,笑容僵住,“訴訴,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

傀妒的聲音不間斷,只是他好像已經陷入了絕望,不斷地叫著“小啞巴”。

我看著面前的臉,然後推開他,朝著傀妒爬過去。

壓著傀妒的那人倒吸一口冷氣,“阿訴。”

我看都沒看他,爬過去,然後用力推開他。

他似乎對我並不設防,一下向後撤開。

我扶起傀妒,但是扶不起來。

他的身上滿是泥土,臉上淚水混著泥土,髒極了。

我輕聲叫他,“傀妒”。

傀妒笑得悽美,“小啞巴”,他的額頭向前,抵在我的掌心,輕聲嘆了一口氣,“你叫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