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天庭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孫小朵蹲在廣寒宮的屋簷上,手裡攥著半塊桂花糕,眼神直勾勾盯著不遠處那座隱在雲霧中的閣樓——天機閣的飛簷像把斜插的劍,在夜色裡割開一片陰翳。

"小朵,祖師說的時辰到了。"韋陽的腦袋從她腳邊冒出來,發頂還粘著片枯葉,"蕭逸那傢伙又去巡夜了,咱們溜得掉。"

孫小朵把最後一口桂花糕塞進嘴裡,喉嚨裡發出含糊的應和。

三天前從祭壇回來,菩提祖師捏著她的神珠看了半宿,最後只說了句"天機閣第三層,有你孃的筆跡"。

她當時差點把茶盞捏碎——從小到大,所有神仙提起她娘都像在說段被雷劈過的殘卷,連她爹都只肯說"你娘是這天地間最烈的一團火"。

"走。"她翻身跳下屋簷,落地時帶起一陣風,吹得韋陽的道袍獵獵作響。

兩人貓著腰穿過御花園,繞過巡夜天兵的燈籠,終於在天機閣後巷的老槐樹下停住。

"就是這兒?"韋陽摸著樹幹上的三道刻痕,這是他們今早用蕭逸的佩劍偷偷劃的記號。

孫小朵抬頭,閣樓的飛簷在月光下投下蛛網似的陰影,連蟲鳴都弱了幾分。

"等等。"她突然拽住韋陽的袖子。

兩人面前的空氣像被揉皺的綢緞,泛起細密的波紋——那是結界。

韋陽立刻從懷裡掏出一疊符紙,黃澄澄的符文在夜色裡泛著微光:"我前日跟月老學了破界符,應該......"話沒說完,符紙剛觸及結界便"刺啦"一聲燒了個乾淨,火星子濺在他手背上,疼得他直甩手,"咋回事?

這結界裡有星子的味兒!"

孫小朵眯起眼。

她見過的結界多了去了,蟠桃園的是桃香裹著仙法,南天門的是金鐵之氣,可這團......她伸出指尖輕輕一碰,指尖立刻像被小針紮了下,倒吸口涼氣時,鼻端飄過若有若無的星芒氣息,像極了那日神珠裡閃過的紫微星盤。

"星辰之力。"她喃喃自語,掌心突然發燙——定海神珠在她袖中跳動,紋路泛著暗紅的光,"或許能試試這個。"

韋陽瞪圓了眼:"祖師說這珠子剛認主,你別亂來!"

"不亂來咋知道能不能行?"孫小朵把神珠按在結界上,血液裡的熱意順著胳膊竄到指尖。

神珠表面的紋路突然活了,像群紅魚在珠身遊弋,最後"嗖"地鑽進結界。

月光下,結界泛起漣漪,原本無形的屏障竟顯出了形狀——是張星圖,二十八宿的位置明滅不定。

"看!"韋陽指著星圖,"角宿在動!"

孫小朵盯著星圖,突然想起祭壇上神珠給她的畫面:紫微的星盤裡鎖著玉帝的氣運。

她咬了咬唇,屈指在星圖上點了點,模仿著那日神珠裡星盤轉動的軌跡——角宿、亢宿、氐宿......星圖突然"轟"地亮了,結界裂開道一人寬的縫隙,冷風"呼"地灌進來,吹得她髮梢亂飛。

"成了!"韋陽剛要邁步,身後突然傳來冷喝:"站住!"

兩人同時回頭。

蕭逸立在巷口,腰間的長劍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眉眼冷硬如石。

他的巡夜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發繩鬆了半縷,額前碎髮下的眼神像淬了冰:"孫小朵,你真當天機閣是你花果山的水簾洞?

說闖就闖?"

孫小朵的心跳漏了一拍。

三天前在祭壇,蕭逸替她擋了紫微一道雷火,當時他還笑著說"小朵的麻煩,我蕭逸接著",可從祭壇回來後,他看她的眼神就變了,像在看團隨時會燒到自己的火。

"我要找我孃的訊息。"她儘量讓聲音穩些,可尾音還是顫了,"祖師說天機閣有......"

"祖師?"蕭逸冷笑一聲,劍穗上的青玉墜子撞在劍鞘上,"你可知天機閣的預言從來沒有好的?

三百年前奎木狼私會凡人,預言說'星落紅塵,情斷命絕',結果呢?

他被貶下凡受了三世情劫!"他向前一步,劍尖幾乎要碰到孫小朵的衣襟,"你要的真相,可能是把捅進你心口的刀!"

孫小朵突然笑了。

她想起三個月前在東海,蕭逸為了幫她找定海神珠的線索,被敖丙的龍鱗劃得滿身是血,卻還舉著從龍宮偷來的玉簡說"小朵你看,這上面說神珠認主會有大造化";想起上個月在幽冥界,他攥著她的手闖過十八層地獄,說"不管多險的路,我陪你走"。

"蕭逸,"她伸手按住他的劍尖,掌心被劃破的疼抵不過心口的鈍痛,"你記不記得在花果山,你說'小朵的天塌了,我給你扛'?"

蕭逸的手猛地一顫,劍尖垂了下去。

他望著她掌心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開得悽豔的花,喉結動了動:"我......"

"跑!"孫小朵突然拽起韋陽的胳膊,往結界縫隙裡鑽。

蕭逸的劍鳴聲在身後炸響,她回頭時正看見他揮劍劈向結界——可那道縫隙竟像活物似的,在劍風劈到前"唰"地合上了。

"孫小朵!"蕭逸的聲音被結界擋在外面,悶得像隔了層毛氈,"你會後悔的!"

孫小朵沒回頭。

她能感覺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可還是用力抹了把臉,對韋陽說:"走後山古道,蕭逸知道正面守衛的路,後山......"

"噓——"韋陽突然拽住她,手指指向前方。

月光被雲層遮住大半,天機閣後山的石階上,青苔泛著幽綠的光,一塊斷碑斜插在草叢裡,碑上的字被風雨磨得模糊,卻能勉強認出"天機不可......"

"機關!"韋陽剛說完,腳邊的青石板突然陷下去,露出個黑洞洞的陷阱,裡面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響——是淬毒的尖刺!

孫小朵拽著韋陽就地一滾,後背撞在斷碑上,疼得她倒吸口涼氣。

尖刺"唰"地從他們剛才站的地方刺出來,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這機關比南天門的還陰!"她揉著後腰爬起來,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咔嗒"一聲。

抬頭望去,屋簷下的銅鈴無風自動,每一聲脆響都像根針往耳朵裡扎。

"是幻音陣!"韋陽捂著耳朵蹲下,"我在《天宮機關志》裡看過,這陣能讓人聽見最害怕的聲音......"

話音未落,孫小朵的耳邊突然響起爹的聲音:"小朵,別碰那神珠,它會要了你的命!"接著是菩提祖師的嘆息:"傻丫頭,你終究還是要走那條絕路......"最清晰的是蕭逸在祭壇說的"你會後悔",一遍又一遍,像塊石頭壓在她心口。

"閉嘴!"她大喊一聲,神珠突然在袖中發燙。

紅光從她指縫漏出來,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幻音陣的銅鈴"啪"地碎了一地,斷碑上的青苔瞬間枯成灰。

韋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小朵你......"

"快走!"孫小朵拽著他往閣樓方向跑,心跳得像擂鼓。

剛才那一瞬間,她分明看見斷碑後的山壁上有道暗門,門楣上刻著個她在神珠裡見過的符號——和魔君眼睛裡的紋路一模一樣。

兩人剛跑到暗門前,黑暗中突然響起沙啞的低語:"命運的齒輪轉了三圈,終於等來推門的人......"

孫小朵的腳步頓住。

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湧來,混著鐵鏽味的風灌進衣領,她摸向神珠的手微微發抖。

暗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裡面黑得像口沒底的井,隱約能看見石階向下延伸,盡頭有團幽藍的光,像雙眼睛。

"進去嗎?"韋陽嚥了口唾沫,手按在腰間的降魔杵上。

孫小朵望著那團光,想起祭壇崩塌時,魔君的眼睛也是這樣亮著。

她摸了摸神珠裡那道小花紋路——那是她五歲時在花果山畫的,爹說"這花叫小朵花,比金箍棒還硬"。

"進。"她抬腳跨進暗門,"就算裡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把我孃的訊息掏出來。"

暗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閉合,發出沉重的"咔嗒"聲。

石階下的幽藍光芒突然大盛,照出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預言。

孫小朵湊近一看,最上面那行字讓她血液凝固:"石猴之女,握珠而泣,開天機者,魂歸......"

"小朵!"韋陽突然指向石階盡頭,"那光......在動!"

孫小朵抬頭。

幽藍的光團正緩緩上升,像團活物,而在光團之後,隱約能看見座青銅門,門上的紋路和神珠裡的星圖一模一樣。

她握緊神珠,掌心的熱意幾乎要燒穿面板——門後,藏著她等了十六年的答案。

暗門閉合的聲響裡,天機閣頂層的窗欞突然亮起一盞燈。

白鬚飄拂的天機老人撫著長鬚,望著暗門方向輕笑:"因果線終於纏上了,小丫頭,你可知推開那扇門,要拿什麼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