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色已深,時光不語!一閃而過!

待到一縷陽光,透過窗紙而泛白的時候。

一聲公雞雞鳴,也順勢響起!

馮長生在那張女子床上,四仰八叉地酣睡著,鼾聲裹著被褥起伏。

忽聽得“砰砰”敲門聲驚破晨霧,他迷迷糊糊翻個身:

“誰啊?”

朦朧間瞥見身旁的雕花木窗,昨夜在王家投宿的記憶才如潮水漫來。

當即馮長生趿著軟底布鞋起身,吱呀推開房門,只見門外。

王二哈著腰立在那裡!

他身後跟著,一個捧水盆的綠衣丫鬟!

“貴客金安!”

王二堆起滿臉褶子,雙手呈上疊得齊整的月白錦袍,袖口暗繡的雲紋在晨光裡若隱若現!

“這是,今日公子特意命人帶來的衣裳,說是要襯貴客的風流氣度。”

“風流,我!沒搞錯吧!”

馮長生揉揉了自己,沒睡醒的眼眶!

自己何時變得風流了!

馮長生並不知道,在王浩然他們四大才子眼裡,那會吟詩作對,都是風流人物!

他們是以自己,作為參照物的!

那綠衣丫鬟垂眸福身,蓮步輕移繞過馮長生,將銅盆擱在妝奩旁:

“請貴客淨面更衣,婢子在外候著。”

馮長生揉著惺忪睡眼,聽見王二補了句:

“少爺在花廳備了早膳,正等著您過去呢。”

馮長生隨口應了聲王二,然後關上門來到那銅盆前。

清水映出馮長生的劍眉星目,指尖劃過稜角分明的下頜,忍不住咧嘴:

“小爺雖然中年了,可這模樣,放哪兒都是人中龍鳳!”

接著雙手,捧起清水,開始洗漱了起來!

隨後馮長生用白色毛巾,慢慢擦去臉上水珠。

接著,王二帶來的衣服,給穿在了身上。

只見馮長生,月白綢緞裹住勁瘦腰身,玉色絛帶系出三分清雅,倒真像從話本里走出的寒門書生。

簡單來說,就是挺帥!古典的帥!

推門剎那,陽光潑灑在馮長生的衣襟上,王二直了眼,脫口讚歎:

“哎喲!這模樣!可比昨好太多了!”

馮長生聽完王二的話,沒有說話,只是隨意的輕笑了聲!

王二說完,便側身引路,他的靴底踏在青磚上,踏出了一路迴響。

馮長生見此,眉頭微微皺起!

怎麼,這王二走路,還大步踏啊!

他仔細看去,這王二的腳似乎還比常人的大上幾分!

王二引著馮長生跨過,那昨日的月洞門時。

雕花槅扇後,傳來清脆的茶盞相碰聲。

踏入廳內,檀木圓桌旁,王浩然正將青瓷茶盞,擱在鎏金盞託上。

身著藏青粗布長衫的老管家王龍,垂手而立。

腰間銅鑰匙串隨著佝僂的身形,微微晃動,露出常年僕役的謹小慎微。

他沒有想到,這自家的少爺回來的這麼快!

這才三天,自己就不是這王府裡的最大的了。

瞥見馮長生新換的月白錦袍,王龍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佈滿皺紋的老臉瞬間繃緊:

“你,你怎麼在這兒?”

話音未落,王浩然已將手中端著的茶盞重重一擱,鎏金盞託撞出悶響:

“王管家,你可認得眼前此人?”

“回少爺的話……”

王龍喉結滾動,佈滿老年斑的手不自覺攥緊衣角,知道王浩然突然這麼問自己。

接下來肯定沒有好事!

“回少爺,這小子昨日來府裡應聘書童,身上渾身補丁、頭髮蓬亂,哪有半分讀書人的樣子……”

“昨日,我擔心他影響府裡的容貌,壞了咱們王家的書氣風雅!”

“便將他,給…給趕了出去!”

“哈哈,好啊!”

“王管家,你當真好大的威風啊!也好個以貌取…人!”

“孔夫子的典故,你沒聽過是吧!”

接著,王浩然猛地起身,腰間玉佩撞在桌角發出脆響:

“按照你王龍的意思,那若是本少爺衣衫襤褸,你是不是也要被你亂棍攆出去?”

“那這裡是你的家,還是我王浩然的家!”

見到王浩然直接大發雷霆,那王龍直接,快步“撲通”一聲跪得膝蓋生響,灰白頭髮垂落額前,藏青長衫下襬沾滿廳中浮塵:

“少爺息怒!少爺息怒!老奴豬油蒙了心!豬油蒙了心!”

接著,那王龍枯瘦的手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每一巴掌都帶起沉悶的“啪”聲,皺紋裡很快滲出細密血珠。

這裡的王家規矩,那是相當森嚴的!

作為普安府,四大家族勢力!

可不是說著玩的!

王龍帶著有著些許褶子的額頭,匍匐貼地,聲音帶著哭腔:

“是老奴有眼無珠,不認得真才子,我…我下次絕不敢了!”

“下次不敢了!”

“少爺!”

王浩然冷睨著面前王龍,接著對沖那王二使了個眼色。

那王二當即會意,忙不迭上前,掏出了自己隨身的手帕,擦拭了王龍剛坐過的酸枝木椅,躬身對著馮長生笑道:

“馮公子請上座!”

見此,馮長生撣了撣衣襬直接落座,餘光突然瞥見。

王浩然瞬間抄起桌上,剛剛王龍用過的那個茶盞。

隨著,一聲悶響,青瓷碎片飛濺,只見王龍額角頓時滲出鮮血,流落在粗布衣襟上暈開暗紅。

“王管家,你…還不向馮公子賠罪!”

王浩然青筋暴起的手,重重拍在桌案,發出聲響!

看樣子,今天王龍要是不道歉,他肯定還會讓王龍,吃不了兜著走!

這事情很難結束!

王浩然的這幅怒氣樣子,嚇得王龍趕緊連滾帶爬撲到馮長生腳邊。

佈滿老繭的手死死攥住衣襬,渾濁淚水混著血漬滴落在月白錦袍上:

“馮公子你大人有大量!老奴瞎了狗眼……”

接著,他額頭一下下撞著青磚地面,咚咚聲,驚得梁間燕雀撲稜稜亂飛。

馮長生望著王龍額角迸裂的血痕,慌忙上前攔住,還要擲物的王浩然:

“王兄且慢!此事終究是府上的家務,我一個外人不便插手太深。”

“不過,我想既然王管家,已經知道錯了!”

“不如,這件事情到此結束吧!”

馮長生他的手掌,穩穩按在王浩然抬起的手腕上,語氣誠懇中帶著幾分分寸。

說到底,這王龍也是王家的人,而王浩然也是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唐白虎的面子上。

若是,自己要求的太過,恐怕這讓王浩然也不太好做!

見馮長生攔住了自己,王浩然當然是見好就收!

正如馮長生所想的那樣,王浩然怎麼說也是王家的少爺,分寸還是有的!

但,自己好朋友的面子,自己也是要給的!

將手中茶盞重重擱回案几,濺起的茶湯在素白桌布上暈開暗痕:

“馮兄,覺得這懲戒可還妥當?”

“承蒙王兄仗義,已讓長生感激不盡了。”

馮長生微微抱拳道:

他餘光掃過蜷縮在地的王龍:

“況且王管家在府上多年,想必也是兢兢業業,不過一時看走了眼。”

馮長生這話說的很是巧妙,既點明老僕的忠誠,又暗合主僕尊卑,恰到好處地將鋒芒收進謙遜裡。

聽到馮長生的話,王浩然突然放聲大笑,靴尖踢過王龍顫抖的肩頭:

“聽到了?若非馮公子仁厚,今日本少爺定要揭了你的皮!”

“是是是!”

“老奴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王龍的額頭在青磚上撞出悶響,白髮間滲出的血珠,順著皺紋蜿蜒而下。

“王二,你還不帶管家下去?”

“是,是少爺!”

待那王管家被王二架起時,佝僂的脊背突然僵直,渾濁眼珠在凹陷的眼窩裡一轉,那道毒蛇般陰鷙的目光。

裹挾著刻骨恨意,從馮長生衣襬掃過他的眉眼,又瞬間隱入討好的褶皺裡。

現在待廳中只剩兩人,王浩然親自更換新盞,琥珀色茶湯在青瓷中泛起漣漪:

“聽白虎兄說,馮兄對詩詞頗有見地,不知如何看待李太白的《將進酒》?”

馮長生,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將千年後的詩評,化作古雅文辭緩緩道來。

沒辦法,他也真不會點評!

好在,他還是現代來的,還能說說後人的評價!

就這樣,一個以當世文人的視角剖析豪邁風骨,一個帶著跨越時空的文明積澱解讀人生哲思。

從“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豁達,到“與爾同銷萬古愁”的悵然,兩人時而撫掌大笑,時而撫掌嘆息。

窗外日影西斜,將兩襲長衫的剪影疊映在雕花窗欞上,竟似相交多年的知己。

而,就在這個時候,王府門前來了個不速之客!

敲響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