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帝都,素縞蔽日。

皇帝霍廷哲駕崩的喪鐘,如同沉重的鉛塊,撞擊在帝都每一個角落。

舉國上下,盡染縞素。

皇宮之內,往日金碧輝煌的琉璃瓦、硃紅宮牆,皆被刺目的白幡與素紗覆蓋,如同覆蓋著一層冰冷的霜雪。

宮人內侍皆著素服,垂首屏息,行走間悄無聲息,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檀香與揮之不去的悲慼。

國喪三月,禁宴樂,止嫁娶,舉國哀悼,哀泣之聲,時有所聞。

後宮之中,更是風雲驟變。

廢后(太子霍修傑生母),被賜白綾於冷宮偏殿。

這位曾經母儀天下的女人,在得知親子弒君弒父、身敗名裂並被廢為庶人後,早已形銷骨立,瘋癲半痴。

當內侍總管捧著那捲冰冷的素綾宣旨時,她竟未哭未鬧,只是痴痴地笑著,口中反覆唸叨著“兒啊……我的兒……”,最終,在瘋癲與絕望中,懸樑自盡。

其餘妃嬪,凡無所出者,皆由內務府發放豐厚遣散銀兩,移居京郊皇家別院清修,了此餘生。

有所出者,尤其是誕下先帝最後兩位幼子的兩位年輕妃嬪——賢妃林氏(誕育五皇子霍修瑞)、新任淑妃張氏(誕育六皇子霍修珣),則被遷入更為清幽雅緻的宮苑居住,得以親自撫育皇子。

然,平靜的表象下,暗流早已洶湧。

兩位妃子,看著懷中粉雕玉琢、承載著家族全部希望的幼子,眼中那份慈愛之外,更添了幾分難以掩飾的較勁與籌謀。

今日你尋來古籍孤本延請名師,明日我便重金求得珍稀藥材強健皇兒體魄,後宮之中,關於兩位皇子點滴成長的“佳話”與“異稟”,悄然流傳,皆指向那未來儲君之位。

兩位幼皇子的教養監護之權,則由攝政王霍廷淵親掌。

他於宮中專設“崇文館”,親自遴選德才兼備、立場清正的帝師與文武教習。

雖政務繁忙,他仍定期親臨崇文館,考校功課,傳授為君之道、治國之策,目光嚴厲中帶著深沉的期許。

他深知,自己今日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大乾未來數十年的國運。

前太子霍修傑,其弒父弒君、以蠱禍國的滔天罪行,經三司會審,證據確鑿,早已昭告天下!

告示張貼於各州府縣衙門前,字字泣血,揭露其陰謀,還先帝以清白,亦讓天下百姓知曉數月暴政之根源。

依先帝臨終前“留他一命”的遺言,霍廷淵並未取其性命,而是下旨:

“逆賊霍修傑,褫奪太子封號,貶為庶人!削宗籍,除玉牒!發配北疆寒苦之地,永世戍邊,非死不得歸京!沿途嚴加看管,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這道旨意,看似留了性命,實則比死刑更為殘酷。

奪其名,削其根,流放絕域,永世為奴,在無盡的苦寒與絕望中,為其罪行懺悔。

被押解出京那日,廢太子形容枯槁,目光呆滯,昔日驕狂蕩然無存,如同行屍走肉,在帝都百姓的唾罵與爛菜葉中,踏上了通往地獄的不歸路。

霍廷淵以雷霆手段,整肅朝綱。

首要之務,便是為先帝暴政期間蒙冤而死的忠臣良將、無辜百姓平反昭雪!

一道道撫卹恩旨頒下:

蒙冤處死的重臣,追贈官爵,厚加撫卹其家眷,賜還抄沒田產,其子孫後代,可享“恩蔭”,於國子監進學,科舉之路予以格外關照,授官敘用優先擢拔,以彰忠烈遺澤!

被株連流放的官員家眷,盡數赦免召回,歸還產業,恢復名譽。

慘遭屠戮的無辜百姓之家,由地方官府詳查造冊,按戶發放足以安身立命的豐厚撫卹銀兩,免除其家十年賦稅徭役,地方官員需親自撫慰。

此等舉措,如同久旱甘霖,滋潤了無數破碎絕望的心田。

當撫卹的旨意和銀兩送達時,那些白髮蒼蒼的老嫗、失去頂樑柱的孤兒寡母,捧著明黃的聖旨與沉甸甸的銀兩,跪倒在衙門前或自家院中,對著皇宮方向,涕淚橫流,叩首不止,高呼“攝政王千歲!蒼天有眼!”那份沉冤得雪的悲慟與重新燃起的希望,交織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數月陰霾籠罩的大乾,在攝政王霍廷淵剛柔並濟的鐵腕與仁心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緩緩扶正了傾斜的乾坤。

流散的民心,開始重新凝聚,投向那位立於朝堂之上、玄甲雖卸卻威儀更盛的攝政王的目光,充滿了劫後餘生的信賴與新的期盼。

廢墟之上,希望的種子,已然破土。

安頓好朝中紛繁諸事,已是四個月後。

霍廷淵快馬加鞭,星夜兼程,終是回到了齊國,回到了雲夕身邊。

數月未見,刻骨相思與深重愧疚,如藤蔓纏繞心頭,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當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霍廷淵再也按捺不住,疾步上前,將雲夕緊緊擁入懷中。

臂彎收攏,力道之大,彷彿要將這數月分離的時光盡數揉碎、彌補。

他埋首於她頸間,久久無言,只有胸膛劇烈起伏的震動,訴說著無聲的千言萬語。

待心緒稍平,霍廷淵才緩緩鬆開雲夕,將大乾這數月間的驚濤駭浪——先帝駕崩、廢后自戕、幼子安置、前太子流放、朝綱整肅、冤案昭雪……一一道來。

每說一句,那愧疚便深一分。

他凝視著妻子溫婉依舊卻難掩擔憂的眉眼,喉間苦澀翻湧。

“夕兒,”

他聲音低沉,帶著沙啞,“如今……我成了大乾的攝政王。”

此言一出,未盡之意,兩人皆已明瞭。

那千斤重擔已牢牢縛於他肩,從此,這齊國的皇宮,這妻兒繞膝的溫存,註定將成為他生命裡最奢侈的念想,最難企及的歸處。

目光轉向一旁搖籃中咿呀學語的稚子與女兒,小傢伙們眉眼舒展,靈動更勝四個月前他離去之時。

那粉嫩的小手揮舞著,澄澈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風塵僕僕的父親。

霍廷淵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萬般不捨化作沉甸甸的鉛塊,墜在胸腔。

他伸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撫過孩子柔嫩的臉頰。

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與他心底瀰漫開來的無邊苦澀,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困在這家國難兩全的囚籠之中。

權柄在握,卻失卻了尋常人家的天倫之樂,這份苦澀,遠比北疆的風霜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