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眾人,無論方才多麼得意忘形,此刻皆面如土色,抖若篩糠!

那些獻藝的少年郎,更是雙腿發軟,幾乎要當場失禁!

提議的老臣更是眼前發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得說不出一個字!

所有人都被霍廷淵那毫不掩飾的煞氣震懾得魂飛魄散!

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彷彿下一刻就要血濺當場的時刻——

雲夕動了。

她沒有看那些噤若寒蟬的臣子,也沒有看場中那些狼狽不堪的少年。

她只是微微側過身,伸手輕輕覆在了霍廷淵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到他滾燙緊繃的面板時,帶來一絲奇異的安撫力量。

霍廷淵周身那駭人的煞氣,在她指尖落下的瞬間,幾不可查地微微一滯。

他緊繃的下頜線依舊冷硬,但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眸,卻下意識地轉向了她。

雲夕迎上他依舊翻湧著怒火的視線,唇角彎起一個幾弧度,那是一個只有他能讀懂的、帶著安撫和“交給我”意味的示意。

她的鳳眸深處,冰寒未退,卻沉澱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冷靜。

隨即,雲夕緩緩轉回身,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下方那些驚弓之鳥般的臣子。

她臉上依舊掛著那副雍容華貴的、屬於帝王的微笑,彷彿剛才那場足以撕裂宴會的雷霆之怒從未發生過。

“戰王愛重之心,實乃朕與皇子皇女之幸。”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撫平人心的力量,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將霍廷淵的暴怒,輕描淡寫地歸結為“愛重之心”,既全了他的顏面,也給了所有人一個體面的臺階。

“今日,”

“是朕的皇子皇女的滿月之喜。”

“諸卿攜子侄前來賀喜,其心可嘉。”

她話鋒一轉,將那些獻媚的表演,定性為“攜子侄賀喜”,淡化了其中的功利色彩。

然而,她那雙沉靜的鳳眸裡,卻沒有任何笑意,

“稚子年幼,受不得驚擾。方才的喧囂,確是過了些。”

“戰王所言,亦是朕之意。”

她再次將霍廷淵的“殺無赦”輕輕帶過,卻點明瞭其核心訴求——安靜。

“皇子皇女尚在襁褓,需靜養安寧。餘興節目,心意到了即可。”

雲夕的目光落在那個跪地發抖的老臣身上,聲音聽不出喜怒:

“王卿提議助興,本是好意。起來吧。”

輕飄飄一句話,免了他的跪罰,卻也像一記耳光,提醒著他提議的愚蠢。

老臣如蒙大赦,顫巍巍謝恩起身,冷汗已浸透後背。

雲夕不再看他,目光掃過全場,聲音恢復了那份掌控一切的雍容:

“今日之宴,主旨在於慶賀皇嗣,共享天倫。諸位心意,朕與皇夫心領。傳朕旨意——”

她微微抬手,內侍總管立刻躬身聽令。

“方才……所有登臺獻藝的公子貴女,”

雲夕的語調平淡無波,卻讓那些少年少女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無論技藝如何,其心可表。著內務府,各賞金玉如意一柄,錦緞十匹,以彰其孝悌恭順之心。”

孝悌恭順!這四個字,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將他們今日所有的“雄心壯志”釘死在了“為家族賀喜”的框架裡!賞賜是恩典,更是警告和定性!

“另,”

“戰王憂心朕與皇嗣,思慮周祥。傳旨,今日宴席,到此為止。諸位愛卿,且散了吧。”

旨意已下!

這既是對霍廷淵怒火的最終認可與支援(結束宴會),也是對這場鬧劇的蓋棺定論(到此為止),更是對群臣最直接的驅逐令(且散了吧)!

沒有雷霆手段後的安撫,只有帝王恩威並施的裁決!

群臣哪裡還敢有半分異議或逗留?

如蒙大赦般齊齊起身,動作快得幾乎帶倒杯盤,山呼萬歲謝恩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爭先恐後卻又秩序井然地躬身退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這令人膽寒的御花園!

那些被點了名的少爺小姐,更是面紅耳赤,羞憤難當,在家族長輩的拉扯下,倉皇逃離。

轉瞬之間,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御花園,便只剩下二人、內侍宮人,以及暖閣裡安睡的孩子。

絲竹停歇,燈火依舊輝煌,卻顯得格外空曠寂靜。

霍廷淵周身的暴戾氣息,在雲夕那番滴水不漏的處置後,終於緩緩收斂。

他側過頭,深深地看著雲夕。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聲低沉的、飽含著複雜情緒的輕喚:

“夕兒……”

雲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臉上露出一絲真實的疲憊。

她靠向他堅實的臂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撒嬌和依賴:

“王爺……抱我回去看看宸兒和昭兒吧……我累了。”

這是他倆為倆孩子取的名字。

霍廷淵心頭一軟,所有的戾氣瞬間化為繞指柔。

他毫不猶豫地打橫抱起她,大步朝著寢殿的方向走去。

寢殿內,溫暖靜謐。

霍廷淵動作極盡輕柔,將雲夕小心地安置在窗邊鋪著厚厚軟墊的矮榻上。

雖然已出了月子,她眉宇間那份因孕育雙生而透支的倦意仍未完全褪去,斜倚在軟枕上時,身體依舊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鬆軟無力。

“還累麼?”

霍廷淵單膝半跪在榻前,溫熱的大掌自然地覆上她微涼的手背,低聲問道。

雲夕微微搖頭,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反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指:

“好多了,只是……還有些懶懶的。”

生產雙胎對身體的耗損,遠非尋常可比。

她能感覺到力氣在緩慢恢復,但那如同被抽空過的疲憊感,卻如影隨形。

這時,兩位奶孃抱著包裹在柔軟雲錦襁褓中的小嬰兒,輕步走了進來。

“陛下,王爺,小殿下和小公主醒了呢,精神正好。”

奶孃笑著,恭敬地將襁褓遞到兩人面前。

霍廷淵和雲夕的目光瞬間被那兩個小小的人兒攫住。

不過一個多月的光景,那兩張初生時紅皺的小臉,已然舒展開來,顯露出令人驚歎的精緻輪廓,小臉粉雕玉琢。

兒子,胎髮濃密烏黑,閉著眼時,那長而密的睫毛如同鴉羽,在粉嫩的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

鼻樑雖小,卻已能看出高挺的雛形,微抿著的小嘴線條,竟與霍廷淵沉思時如出一轍。

此刻他正醒著,睜著一雙黑曜石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咿呀”著,無意識地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拳頭。

女兒,則更像一團柔軟的雲朵。

胎髮細軟微黃,小臉圓潤,面板白得幾乎透明,透出健康的粉暈。

眉眼彎彎的弧度,像極了雲夕含笑時的模樣,只是更添了幾分稚嫩的懵懂。

她不像哥哥那樣活潑,只是安靜地吮吸著自己的小拳頭,偶爾發出滿足的“咕嚕”聲,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如同棲息在花瓣上的蝶翼。

“瞧瞧我們昭兒,多乖。”

雲夕伸出手指,用指腹最柔軟的部分,無比愛憐地碰了碰女兒嫩得彷彿能掐出水來的小臉蛋。

霍廷淵的心,在這一刻軟得一塌糊塗。

他小心翼翼地從奶孃手中接過兒子。

那小小的、溫熱又帶著奶香的身體依偎在他寬闊堅實的臂彎裡,分量很輕,卻彷彿承載了他生命所有的重量。

小傢伙似乎認得父親的氣息,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咿咿呀呀的聲音更響亮了,一隻小拳頭還“啪”地一下,無意識地拍在了霍廷淵的下巴上。

看著懷中兒子那與自己越來越神似的眉眼輪廓,感受著臂彎裡那沉甸甸的、血脈相連的溫度和依戀,再看向矮榻上,妻子溫柔凝視著女兒、臉上那帶著疲憊卻無比滿足的柔光……

一股前所未有的、洶湧澎湃的眷戀與不捨,如同藤蔓般瞬間纏繞住霍廷淵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大乾的風雲,皇兄的驟變,那潛藏的巨大陰謀……

所有這些沉重如山嶽的責任,在眼前這一方小小的、充斥著嬰兒奶香和妻子溫軟氣息的天地面前,竟顯得如此遙遠而冰冷!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抱著兒子的手臂不自覺地又收緊了幾分,彷彿要將這小小的溫暖永遠烙進骨血裡。

深邃的眼眸低垂,濃密的睫毛掩去了其中翻騰的、近乎痛苦的掙扎。

不想走……

如何能走?!

剛見證了小生命一天天變得鮮活可愛,剛觸碰到這彌足珍貴的圓滿……

他如何能在此時,抽身離開這用生命守護才得來的港灣?離開這讓他甘願放下所有盔甲、只做父親和丈夫的溫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