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猛烈碰撞!

無需言語,那深重的懷疑與冰冷的猜測,已如實質般在彼此眼中凝結!

太子霍修傑……這個被他們刻意忽略的名字,此刻卻成了這滔天陰謀中最刺眼、也最可能的一環!

之前為了陷害雲夕利用蘇硯秋之後,突然就沉默了下來!

寢殿內陷入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燭火不安地跳躍著。

雲夕看著霍廷淵眼中翻湧的驚濤駭浪,那裡面有對故土的憂焚,有對陰謀的憤怒,更有對親緣背叛的痛楚。

她輕輕覆上他緊握的拳頭,感受到那堅硬指骨下壓抑的、幾乎要爆裂開的力量。

她的聲音放得更輕,卻帶著一種直達靈魂的叩問:

“你……要回去嗎?”

她頓了頓,直視著他深邃如淵的眼眸,問出了那個彼此都心知肚明、卻需要他親口確認的核心:

“或者說……你想管嗎?”

她太瞭解他了。

瞭解他對那片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刻入骨髓的責任,瞭解他對霍氏江山那份與生俱來的守護本能。

大乾是他的國,是他的根,是他血脈裡無法割捨的烙印!

他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它被陰謀撕碎,被鮮血淹沒,被付之一炬!

霍廷淵閉上眼,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彷彿在吞嚥著巨大的痛苦和艱難的選擇。

再睜開時,那翻騰的情緒已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強行壓下。

“管!”

“必須管!此等禍亂朝綱、荼毒蒼生之舉,本王豈能坐視?!”

然而,他目光轉向床上依舊蒼白虛弱的雲夕,看向那兩個在暖閣裡安睡、尚不知人間風雨的小小襁褓時,那決絕的寒冰瞬間融化,化作深不見底的、難以割捨的痛楚和掙扎。

他猛地俯身,雙手緊緊握住雲夕微涼的手,力道大得讓她感到一絲疼痛:

“但是夕兒……你現在……”

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目光掃過她汗溼的鬢角、蒼白的臉和依舊微隆卻經歷過劇痛的小腹,

“你剛經歷鬼門關,元氣大傷……兩個孩子嗷嗷待哺……我……我如何能在這時離開你們?!”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中重新凝聚起運籌帷幄的銳利光芒:

“等!”

他咬牙道,

“等你過了彌月之期,身體稍復元氣,我即刻啟程!”

“在此之前,我會立刻調遣最得力的心腹暗影,秘密潛入大乾!”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潛伏暗處,嚴密監視京都動向!從皇宮到太子府,從朝堂重臣到市井流言……

務必給我揪出這幕後黑手,查清皇兄……究竟遭遇了什麼!更要死死盯住……太子的所有異動!”

“我要這盤棋局上的每一顆棋子,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霍廷淵的提議,雲夕思忖片刻,便覺可行。

他將家國重擔與對她的牽掛如此坦誠地放在天平兩端,那份掙扎與最終的妥協,讓她心中既感沉重,又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流與疼惜。

自那日起,霍廷淵幾乎將所有時間都傾注在雲夕和兩個孩子身上。

他親自過問雲夕的飲食藥膳,監督她按時休息,笨拙卻無比認真地學著抱孩子、換尿布。

寢殿內時常回蕩著嬰兒稚嫩的咿呀聲和這對年輕父母或驚喜、或無奈、或開懷的低語輕笑,那些因遠方陰霾而緊繃的心絃,也在這瑣碎而真實的溫情裡得到了片刻的鬆弛。

一日,內侍總管恭敬地呈上一個紫檀木匣,言明是夜堂主命人送來的賀禮。

匣內並非金銀俗物,而是兩枚觸手生溫、靈氣氤氳的極品暖玉玉佩,上面精細地雕刻著祥雲瑞獸,顯然是給兩個新生兒的護身之物。

隨禮附上的短箋上,只有寥寥數字,筆跡依舊灑脫不羈,卻透著一股塵埃落定的釋然:

“賀小殿下與小公主滿月之喜。 ——夜無痕”

雲夕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心中瞭然。

她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玉佩,唇邊泛起一絲複雜卻終究歸於平靜的淺笑。

時光如白駒過隙。

轉眼,雲夕終於熬過了那漫長的、被精心呵護卻也頗多禁忌的月子期。

身體雖未完全恢復往昔的康健,但精神已好了許多,眉宇間也重新煥發出屬於帝王的奕奕神采。

為慶賀龍鳳胎滿月,皇宮特設盛大宮宴。

旨意下達,四品以上京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

滿月宴當日,皇宮張燈結綵,絲竹盈耳,處處洋溢著喜慶。

御花園中珍饈羅列,觥籌交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然而,當雲夕身著象徵女帝威儀的明黃龍袍,在霍廷淵的陪伴下,抱著襁褓中的一雙兒女,儀態萬方地出現在主位時,敏銳如她,幾乎在瞬間就捕捉到了這場盛宴之下湧動的暗流。

只見那些盛裝而來的大臣們身後,不僅跟著精心打扮、環佩叮噹的妙齡女兒,竟還有不少或意氣風發、或故作沉穩的少年郎君!

這些少年郎,年紀從十四五到二十出頭不等,個個錦衣華服,容貌也多是經過挑選的端正清秀。

他們或故作謙恭地低垂眉眼,或悄悄抬眼,帶著幾分熱切與忐忑,試圖在女帝巡睃的目光中留下些許印象。

這用意,簡直昭然若揭!

昔日女帝后宮空虛,選侍君入宮伴駕的舊事,雖已成過往雲煙,卻彷彿在這些朝臣心中種下了一顆名為“捷徑”的種子。

如今,女帝陛下新得龍鳳雙子,正是彰顯皇家繁盛、帝心愉悅之時。

若能趁此良機,讓自己家的兒子入了陛下的眼,哪怕只是得個侍君的名分,那對整個家族而言,無異於一步登天!

從此攀附龍鱗,平步青雲,豈非指日可待?

空氣中瀰漫的酒香花香之下,悄然摻雜了一種名為“攀附”的、令人窒息的慾望氣息。

雲夕端坐於龍椅之上,面上維持著得體的、雍容華貴的微笑,接受著群臣山呼海嘯般的恭賀。

她儀態萬方地逗弄著懷中的孩子,偶爾與身旁的霍廷淵低聲交談幾句,彷彿對席下那一道道或明或暗、帶著試探與野心的目光渾然不覺。

然而,她那雙沉靜如深潭的鳳眸深處,卻掠過一絲瞭然與譏誚。

霍廷淵握著酒杯的手,指節也在寬大的袖袍下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一瞬,深邃的眼眸掃過那些過分“積極”的少年面孔時,寒芒微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