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如同被抽乾了所有生氣的玉偶,靜靜地躺在重新鋪就的柔軟錦衾之中。

她臉色蒼白得得嚇人,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出深重的陰影,連呼吸都輕淺得幾不可聞,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證明著她剛剛經歷了一場何等驚心動魄的生死鏖戰。

霍廷淵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榻邊。

他身上的衣袍還沾染著方才奔忙時濺上的零星水漬,向來一絲不苟的鬢角散落了幾縷髮絲,緊抿的薄唇失去了血色,眼下是濃重的青影。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彷彿一夜之間被沉重的擔憂壓彎了脊樑。

他一隻大手依舊緊緊包裹著雲夕露在錦被外冰涼的小手,另一隻手則用浸了溫水的柔軟布巾,無比輕柔地、一遍遍擦拭著她額角鬢邊不斷沁出的虛汗。

產房外,那震耳欲聾的嬰兒啼哭聲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卻又難掩激動的低語。

兩位經驗老道的乳孃,各自抱著一個包裹在明黃色龍鳳呈祥襁褓中的小嬰兒,恭敬又帶著幾分喜氣地,將這對剛剛降世的龍鳳胎抱到了早已望眼欲穿的太上皇慕容賦面前。

“太上皇陛下,您看,這是小皇子殿下,這是小公主殿下。都健壯得很呢!”

為首的乳孃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悅。

慕容賦早已等得心焦如焚,此刻猛地一步上前,動作急切得甚至有些失態。

他佈滿歲月痕跡卻依舊有力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幾乎是帶著一種不敢置信的狂喜,小心翼翼地從乳孃手中接過了那個包裹著皇子的小小襁褓。

那柔軟溫熱又充滿生命力的觸感瞬間傳遞到掌心,讓他心頭劇震!

“好……好!”

慕容賦花白的鬍子劇烈地抖動著,素來威嚴沉靜的臉上此刻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孩童般純粹而巨大的笑容,那笑意從眼底深處層層漾開,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他低下頭,用指腹極輕、極輕地碰了碰小皇子那還帶著些微紅皺、卻已能看出清秀輪廓的小臉蛋,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明顯的沙啞和顫抖: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這是我慕容家的血脈!是我慕容賦的親孫兒!”

他洪亮的笑聲在空曠的殿宇內迴盪,充滿了驕傲和狂喜。

隨即,他又迫不及待地看向乳孃懷中那個小小的、同樣包裹在明黃色襁褓裡的女嬰,眼中慈愛和激動更甚,

“還有孤的小孫女兒!龍鳳呈祥!天佑我大齊!天佑我慕容家!”

他小心翼翼地湊近小公主,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彷彿在看這世間最稀有的珍寶。

翌日

寢殿內。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安神香的氣息。

雲夕依舊沉睡在柔軟厚實的錦被深處。

霍廷淵高大的身軀陷在緊挨著床榻的寬大圈椅裡。

他微微垂著頭,一手還下意識地覆在雲夕露在錦被外的手背上。

連日來的緊繃、驚懼和此刻的守護,終於讓這鐵打般的身體也扛不住洶湧的疲憊。

“吱呀——”

殿門被極輕地推開一條縫隙。

玲瓏端著一個小小的朱漆描金托盤,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托盤上放著一個溫潤的白玉燉盅,蓋子被熱氣頂得微微翕動,一股濃郁醇厚、帶著滋補藥香的雞湯味立刻瀰漫開來。

她剛走近幾步,霍廷淵覆在雲夕手背上的手指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下一瞬,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睜開的一剎那銳利如鷹隼,直直射向聲音來源!

玲瓏被他這驟然爆發的威壓和銳利的眼神驚得心頭一跳,腳下猛地頓住,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她連忙屈膝,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明顯的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王爺恕罪!奴婢……奴婢是玲瓏。見陛下還未醒,想著陛下醒來定會餓……特意讓小廚房用老參和烏雞煨了這盅補元氣的雞湯,想著陛下醒來能暖暖身子,補些力氣……”

她小心翼翼地解釋著,生怕驚擾了床上沉睡的人。

霍廷淵眼中的凌厲寒芒在看清來人是玲瓏,重新被深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取代。

他幾不可聞地撥出一口濁氣,目光重新落回雲夕沉睡的臉上,聲音低沉沙啞得厲害,帶著濃濃的倦意:

“嗯。放那邊矮几上吧。”

玲瓏如蒙大赦,立刻輕手輕腳地將雞湯放在床榻邊不遠處的矮几上。

霍廷淵的目光並未離開雲夕,只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等她醒了,本王親自喂她。”

雲夕在混沌與無邊的疲憊中緩緩浮起意識。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塊,她費力地掀開一絲縫隙。

朦朧的燭光下,映入眼簾的,便是霍廷淵那張近在咫尺、佈滿倦容卻依舊俊朗非凡的臉。

他閉著眼,頭微微倚靠在圈椅的高背上,劍眉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緊蹙著,下頜繃出堅毅的線條,眼下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青黑。

他一隻大手依舊,以一種守護的姿態,虛虛地覆蓋在她微涼的手背上。

雲夕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擔憂,看著他緊抿的薄唇和微微冒出的青色胡茬。

一種混雜著心疼、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過她痠軟無力的四肢百骸。

身體深處殘留的劇痛和彷彿被碾碎又重組過的虛脫感依舊清晰,但這一刻,看著他安然地守在身邊,那些痛楚似乎也變得可以忍受了。

彷彿感應到那道專注而柔軟的視線,霍廷淵覆蓋在她手背上的指尖顫動了一下。

下一瞬,他倏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睜開的一剎那還帶著未散的混沌和警覺,但在瞬間對上雲夕那雙清澈卻盛滿疲憊的眼眸時,所有的混沌和警覺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緊張、關切和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

“夕兒!”

他幾乎是彈坐起身,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目光急切地在她臉上逡巡,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哪裡疼?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一連串的問題又快又急。

雲夕被他這毫不掩飾的緊張逗得心底微暖,又泛起陣陣酸澀。

她極輕微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乾裂蒼白的唇瓣微微翕動,聲音輕若蚊蠅,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和顯而易見的虛弱:

“沒事……”

她試圖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卻因為力竭而顯得有些勉強,

“……就是……有點餓……”

她頓了頓,感受著身體深處那種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連骨頭縫裡都透著痠軟的沉重感,聲音越發細微,

“……全身……像散了架……沒力氣……”

“餓了好!餓了好!”

霍廷淵聽到她說“餓”,緊繃的心絃驟然鬆了一絲,彷彿找到了最明確的指令。

他立刻想起矮几上那盅溫著的雞湯,小心翼翼地放開她的手,動作迅捷卻不失輕柔地端過那個溫潤的白玉燉盅。

揭開蓋子,一股夾雜著老參藥香和雞肉醇厚的溫暖氣息立刻氤氳開來。

他用配套的玉勺在裡面輕輕攪動了一下,確認溫度正好,這才舀起一小勺,澄澈金黃的湯麵上飄著點點油星和幾縷細嫩的雞肉絲。

他俯下身,湊到雲夕唇邊,眼神專注而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來,慢點喝。 玲瓏特意為你煨的,補元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