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的雪下得格外急,碎玉般的雪粒打在青瓦上沙沙作響。蘇雪璃攥著凍得通紅的指尖,縮在迴廊角落裡。寒風捲著雪沫鑽進粗布裙裾,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抬頭望向被雪霧籠罩的月亮門。
“三姑娘,老夫人說了,今日是大姑娘生辰,您若是再敢偷溜進前院——”管事嬤嬤尖利的嗓音刺破雪夜,蘇雪璃慌忙起身,髮間的木簪被廊柱勾住,青絲如瀑散落肩頭。她踉蹌著扶住廊柱,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穿過九曲迴廊時,蘇雪璃的繡鞋早已溼透。她想起白天在後廚,聽見丫鬟們議論,說嫡姐蘇玉柔生辰宴上,靖王蕭凜會親自前來。這位傳聞中冷麵鐵血的王爺,是當今聖上最器重的皇弟,戰功赫赫卻不近女色,此刻怕是正與蘇家眾人把酒言歡。
拐過最後一道月洞門,蘇雪璃突然頓住腳步。眼前的梅林銀裝素裹,枝椏上沉甸甸的積雪簌簌墜落,卻在離地面三寸時突然凝滯。她揉了揉眼睛,以為是雪夜迷了心智,可那些本該落地的雪花,竟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凝成一道屏障。
“何人擅闖禁地?”
清冷如碎冰的男聲自梅林深處傳來,蘇雪璃嚇得後退半步,卻不慎踩斷枯枝。“咔嚓”聲在寂靜的雪夜裡格外刺耳,幽藍色畫面障驟然收縮,化作點點螢火沒入梅樹。她這才看清,梅林中央的溫泉池霧氣氤氳,白紗帳幔在風中輕揚,隱約可見池邊斜倚著一道挺拔身影。
“我、我迷路了……”蘇雪璃結結巴巴地解釋,慌亂中抬頭,正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鳳眸。月光穿過梅林,落在那人稜角分明的側臉上,玄色衣袍半褪,露出勁瘦腰線,水珠順著蜜色肌膚滑入浴巾,在雪光下折射出惑人的光澤。
蕭凜挑眉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少女髮髻散亂,雪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浸溼的粗布衣裳緊貼身軀,勾勒出纖細的曲線。那雙杏眼裡盛滿驚惶,卻倔強地咬著下唇,倒像是隻誤入陷阱的小鹿。
“蘇家庶女?”他漫不經心地開口,修長手指把玩著池邊的玉佩。方才她踏入梅林時,他便察覺了。這本是王府禁地,尋常人靠近便會觸發結界,可這丫頭竟能毫髮無損地走到此處,著實有趣。
蘇雪璃聞言臉色一白。她怎會不知,擅自闖入靖王府禁地是何罪名。“王爺恕罪,民女實在不知此處是……”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雜亂腳步聲。
“不好了王爺!有人闖入梅林!”侍衛的呼喝聲由遠及近。蘇雪璃心下一緊,慌亂中轉身就跑,卻因腳底打滑直直跌進溫泉池。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全身,她掙扎著想要爬起,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攬住腰肢。
“別亂動。”蕭凜皺眉將她撈起,少女溼漉漉的髮絲掃過他的脖頸,帶著淡淡的梅花香。懷中的身軀輕得驚人,隔著溼透的布料,能清晰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
侍衛們舉著火把衝進梅林時,只看到自家王爺披著外袍坐在池邊,神色如常地擦拭佩劍。雪地上散落著半枚木簪,卻不見人影。“屬下失職,請王爺責罰!”為首的侍衛單膝跪地。
蕭凜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雪地,將玉佩收入懷中:“無妨,不過是隻小野貓,跑了便跑了。”他起身時,餘光瞥見池邊飄落的帕子,素白緞面上繡著半朵未完成的梅花,針腳歪歪扭扭,倒像是初學女紅的孩童所為。
另一邊,蘇雪璃跌跌撞撞逃回蘇府時,渾身早已凍得失去知覺。她蜷縮在柴房角落,望著掌心那道被樹枝劃傷的血痕發呆。腦海中不斷浮現蕭凜的面容,那雙漆黑的鳳眸,還有他攬住自己時掌心的溫度。
“三姑娘,老夫人有請。”丫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蘇雪璃慌忙起身,卻因雙腿發麻險些摔倒。推開柴房門,寒風捲著雪片撲在臉上,她下意識裹緊身上單薄的衣裳,朝著主院走去。
主院燈火通明,遠遠便能聽見歡聲笑語。蘇雪璃在門口頓住腳步,透過雕花窗欞,看見嫡姐蘇玉柔正依偎在嫡母身旁,髮髻上的東珠步搖璀璨奪目。廳中賓客滿座,而首位上的蕭凜端著酒杯,神色淡漠地聽著蘇家老爺奉承。
“三姑娘,您可算來了。”管事嬤嬤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夫人等得不耐煩了,說您若是再不知禮數……”
“我這就進去。”蘇雪璃打斷她的話,挺直脊背踏入廳中。屋內暖意撲面而來,卻驅不散她心底的寒意。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當看清她溼透的衣衫和凌亂的髮髻時,席間頓時響起竊竊私語。
“這是怎麼回事?”嫡母皺著眉頭打量她,“今日是你姐姐生辰,你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蘇雪璃正要開口解釋,卻聽見蕭凜清冷的聲音響起:“蘇家倒是有趣,嫡女生辰,庶女卻像是落湯雞般闖進來。”他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蘇雪璃蒼白的臉,“莫不是想博個憐憫?”
廳內頓時一片寂靜。蘇雪璃攥緊裙襬,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知道,在這些人眼中,自己不過是蘇家可有可無的庶女,今日的意外,怕是又要被當作笑柄。
“王爺說笑了。”嫡母賠著笑臉,“這丫頭不懂事,衝撞了王爺還請恕罪。來人,帶三姑娘下去換身衣服,好好管教管教!”
蘇雪璃被丫鬟們拖出大廳時,聽見身後傳來蘇玉柔嬌柔的笑聲:“妹妹許是貪玩迷了路,只是這渾身溼透的樣子,別是掉進池塘了吧?”
雪越下越大,蘇雪璃站在院子裡,任由雪花落在髮間。她望著主院通明的燈火,突然想起方才在梅林,蕭凜攬住自己時,那短暫卻溫暖的瞬間。她握緊拳頭,暗暗發誓,總有一日,要讓這些人再也不敢輕視自己。
而此刻的靖王府內,蕭凜摩挲著懷中的素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那隻誤入梅林的小野貓,倒是比他想象中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