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老舊的活板門被掀開,幽藍的燈光撒入昏暗的地窖中,照亮了向下的路的同時,映出了大片飛舞的塵土。

在深深的向下望了一眼後,康納·迪倫把油燈掛在了腰間,順著搖搖晃晃的木梯進入了地窖中。

他的每一步踏在梯級上,梯子都會發出不堪重負的、仿若哀嚎一般的嘶啞嘎吱聲。

“踏——”

這位面色蒼白,看起來格外消瘦的中年男人,終於走完了最後一節梯級,踏在了地窖底部那堅實的地面上。

油燈的光芒四處逸散,隨著火苗的跳動而忽明忽暗,幽藍火焰,將整個地窖都映襯的格外陰森恐怖。

康納彷彿渾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此時正格外認真的整理著自己,哪怕衣服上的一點皺褶,他都不願意放過。

就彷彿是準備去邂逅一位鍾情已久的美麗小姐。

雖然無論如何去打理,他那灰白的頭髮和滄桑的面容,都會讓他看起來依舊是那麼的憔悴、滄桑。

整理了好一會後,似乎是終於感到滿意了,這名中年的巫醫才終於長長的撥出一口氣。

他一邊向前走去,一邊極其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哪怕這個笑容在第三人看來,是那麼的勉強,那麼的難看。

他走到了自己親手打造的棺材前,伸出了手,輕輕撫摸其光滑的表面。

“孩子......我又來看你了。”

臉上笑容在這句話說出口的同時,便忍不住開始變形,嘴角開始抽搐,眼前的視野開始模糊,觸碰棺材蓋板的手也在顫抖。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態不對,康納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裝作不經意的擦了一下眼角溢位的淚水。

他的聲音變得顫抖,甚至帶上了一點哭腔:“再睡一會兒吧,快了.....就快了......很快,你就可以重新醒來了........”

縱使明知道,棺材內的人兒無法回應他,康納還是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許多.......

直到透過地窖入口鑽入的月光偏移了角度,直到這位中年的男人嗓子都變的有些嘶啞了。

他終於戀戀不捨的把手從棺材上拿開。

轉過身,決然的一步又一步,緩慢而又堅定的走向了地窖的入口。

當手觸碰到木質的梯子時,他又回過了頭,道了一聲“晚安”,這才爬上梯子,離開了地窖。

“哐當——”

地窖的活板門重重的閉合上,迴音在地窖中淺淺的傳播了幾聲過後,幽暗冷寂的地窖,再度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又過了一會兒,地窖中所唯一存放的東西——那口棺材,突然出現了異樣。

一隻女孩模樣的弱小幽魂,緩緩的從棺材中滲出,她那半透明的身體沒有任何阻礙的穿過了厚重的棺材板。

緩緩的飄到半空中,小幽魂的目光環顧了一圈空無一人的幽暗地窖,最後鎖定在了向上的木梯上,鎖定在了透過活板門的縫隙,投射進來的那些微明亮的月光。

她緩緩的飄向了地窖的入口。

因為害怕自己如今的模樣,會嚇到父親,所以在她渾渾噩噩的醒來到現在,從未主動在父親面前現身過。

她本打算就這般,一直陪在父親的身邊就好。

可從這些天來偶爾聽到的,從外界傳來的零碎話語,她知道,父親一定是在做一些很傻的事情。

他一向如此,格外的倔強,認定的事情總是會不留餘地的去做。

小幽魂緩緩飄到了活板門的正下方。

她把手探向了活板門,半透明的手掌絲毫沒有阻礙的穿過了木板,但一股虛弱的感覺,隨之從探出去的手掌處傳來。

她太弱小了,縱使幸運的保留了一點理智,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這裡沒有其他的屍體,沒有足夠的死亡氣息,她無法快速的成長,因此較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能離開這個瀰漫著微薄死亡氣息的幽暗地窖。

如果她執意離開,除非快些找到另一處死亡氣息非常濃郁的地方,不然她很快就會因為死亡氣息的自然逸散,逐漸的凋亡,徹底的消失在天地之間。

殘餘的靈性,待到那時,則會迴歸冥界,回到她本應去的歸處。

“父.......親.......”

小幽魂小聲的呢喃出聲,然而,註定無人可以聽到。

..........

康納提著油燈,步伐並不算慢的沿著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著。

待到來到了半山腰處的墳地,他才終於減慢了些許腳步。

月光的映照下,視野之中,是一個個凸起的墳堆。

寒風吹拂的這位中年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烏雲在此刻遮蔽了月光,本就陰森的墳地變得更加陰森。

彷彿沒有察覺到這陰冷的氣氛,康納提著油燈,繼續深入墳地。

他似乎是在尋找著些什麼。

忽的,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康納緩緩的轉過身,昏暗的墳堆上,一雙妖異的豎瞳,就那麼靜靜的望著他。

那是一隻貓,一隻純黑毛髮,有著暗黃眼白與黑曜石般眼瞳的黑貓。

簡短的對視過後,黑貓開口了。

“他們離開了?”

“嗯。”

康納木訥的點了點頭,油燈的幽藍光芒照在他一側臉龐上,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黑貓極其人性化的點了點頭,然後伸出爪子,在胸口的一縷黑毛中撓了撓,找出了一枚被掛在脖子上,平日裡隱藏在毛髮中的——奧爾丁頓魔戒。

戒指上鑲嵌的寶石閃過一道光澤,一把鞭子就那麼憑空出現在了黑貓的身前,然後掉到了康納的腳邊。

這是一條由一節又一節脊椎骨組成的鞭子,森白的骨骼環環相扣,仿若毒蛇一般盤踞在一起。

“請~”

黑貓再度開口,吐出了一個音節,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了一個驚悚的笑容。

康納仿若渾然沒有發現這條骨質鞭子是何等的驚悚,沒有看到黑貓的笑容是何等的詭異。

他彎腰將油燈放在了地上,然後木訥的拿起鞭子的一端,緊緊的握在了手裡。

也就在這時,一隻沾滿泥土的手臂,突然從不遠處的墳丘中探出,緊接著是另一隻手臂,一顆有著明顯腐爛跡象的頭顱........

望著緩緩從地下爬出的殭屍,中年巫醫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唯有一臉的淡漠。

土丘上的黑貓,此時同樣望著艱難爬出的殭屍,感到無趣的她抬起爪子,一邊舔毛,一邊用清幽的聲線道:

“真是可惜......昨晚被淨化掉的那些殭屍,裡面至少有一半還沒被榨取魂淚,啊~那可真是浪費.......”

話音還未落下,突兀響起的略顯嘶啞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黑貓的絮絮叨叨,她循聲看去,就注意到了康納那冰冷麻木的眼神。

“......等我完成你的要求,你......真的.......會復活我的孩子嗎?”

被這陰翳的目光注視著,黑貓不自主的心裡升起一陣寒意,但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將自己的不堪歸結為這具身體的軟弱,不禁在內心更加厭惡這具弱小軀體。

“你這是一句廢話。”她陰狠的張了張嘴,“我不喜歡被一次又一次的質疑.......”

這回康納不再言語,他握緊鞭子,看向緩緩走到他面前,然後就站立不動,仿若木偶的殭屍。

“啪——”

鞭子抽打在了殭屍的身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明明是沒有理智,沒有痛覺可言的亡靈,在此刻被鞭打的時候,竟然發出嘶啞仿若野獸般的痛苦嘶吼。

康納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他的軀體就如同被設定好程式的機械一般,麻木的、用力的抽打著,這些被他親手毒死的傢伙。

而他的思維,卻是在這一聲聲慘嚎、嘶吼聲中,漸漸的陷入了回憶.......

突然爆發的瘟疫.......

上山尋藥的過程中,順便救下一隻黑貓......

回到村中,親眼目睹女兒被燒死......

悲痛之下,決定復仇,在井中下毒,殺死了那些愚昧的村民......

大仇得報,準備服藥自盡,卻被黑貓口吐人言阻止......

她說,她可以救活他的女兒......

但條件是,需要先幫她蒐集材料,重新獲得一具人類的軀體......

“快了.....就快了......”

康納小聲的唸叨著,抽打亡靈的動作更大了幾分,沒一會,被抽打的皮開肉綻的亡靈便徹底的失去了動靜。

它不再哀嚎,就彷彿一下子失去了靈魂的活物,呆呆的站在原地。

康納停下了抽打的動作,他的額頭已經有稀薄的汗水滲出。

也就在這時,一直靜靜觀望的黑貓動了,它的動作格外靈敏,幾個騰躍間,就來到殭屍的肩膀上。

在她的注視下,屍體的右眼眶中,一滴潔白晶瑩的淚水緩緩劃出。

啪嗒——

淚水剛脫離眼眶,就凝固成了類似於水晶的材質,掉落在了黑貓伸出的爪子上,落在了那黑色的肉墊上。

黑貓極其小心的,用掛在脖子上的儲物戒指,將這一滴由亡靈體內殘餘靈性所凝結而成的魂淚收集了起來。

“快了,就快了......”

黑貓低聲重複著康納先前的話語,輕輕拍了拍胸口的儲物戒指,將其重新藏進了毛髮裡。

“嘔吼!看我發現了什麼?一頭會說話的黑貓?”

突然響起的輕佻聲音,就那麼極其突兀的傳入了寂靜的墳地中。

黑貓猛地扭頭,豎狀的眼瞳看向陰暗的樹林,在樹蔭覆蓋的山路上,此時正有幾個高矮不一的人影緩步走來。

那分別是身穿重甲,緩緩拔出背後十字闊劍的聖騎士。

身高不到一米二,努力做出一副邪惡笑容,卻怎麼看都有些萌態的半身人女孩。

戴著白色半臉面具,身著青綠色的正式魔法師法袍,手中魔杖閃爍微光的半精靈少女,以及她頭上,那隻慵懶趴俯,打著哈欠的白毛倉鼠。

最後,是走在最前方的那位,身著黑色板甲,赤紅色罩袍迎風飛揚,正緩緩從腰間劍鞘處拔出配劍的少女。

她那輕佻的話語聲,正從全覆蓋的面甲下幽幽的傳出:

“這可真是幸運呢.....會說話的黑貓,我可是好久沒見了,依稀記得,上一次見到,還是上次。”

“嗯~那次所見的,是一隻名為黑貓警長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