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想要造反!
短短几個字,卻讓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死寂,眾臣面露驚駭之色,顯然都是才聽說此事。
當初先帝駕崩那夜,乾清殿來去幾波人,此事慕容翊知道。
那時的慕容翊還是太子,訊息傳到東宮後他跟著便帶人趕了過去。
他清楚那時他父皇中了蠱,他也知道他的父皇活不了多久,他正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讓他的父皇病故,讓他能夠順利登上皇位。
所以那段時間他有意將他父皇和所有人隔開,就算是白日裡有人大臣或是皇子前去探病,他都是能攔則攔,攔不住便跟著去。
唯獨夜裡,除了他安排的服侍父皇的宮女太監,誰也不能靠近乾清殿,他甚至安排了金吾衛和禁軍雙重把守,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偷偷闖進去出現不可控的意外。
因此在得知有好幾波人闖入乾清殿後,他幾乎是立刻便讓裴勇帶人去追查。
然而他的母后卻在那時派人來攔住了他。
那人只給他帶了一句話,“日落月升,天命也。”
驟然聽到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慕容翊並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但很快他便明白了。
他的父皇死了!
南楚的皇帝駕崩了!
有那麼一瞬間,慕容翊是感到難過的,但很快那點難過便被其他的更強烈的情緒佔滿。
那是多年夙願成真的欣喜,是終於能夠登上高位的激動!
父皇死了!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
為此慕容翊一直以為他父皇的死與他母后有關,所以那夜才不讓他去追查。
然而此刻,孫有權卻給了他另一個回應,一個讓他在這皇位坐不安穩的回應。
如果那夜潛入乾清殿的人是尹決明,他為何要去?去幹什麼?是他一個人潛進去的嗎?那時父皇醒了嗎?若是醒了,他們又是否說了什麼?
父皇是否知道自己中了蠱?又是否將中蠱之事告知了尹決明?
慕容翊垂放在雙腿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眸中閃過一抹決絕的狠戾。
無論孫有權所說是否當真,尹決明都絕不能活著!更不能活著回到京州!
然而就在他正想著怎麼把尹決明悄無聲息弄死時,下面已經吵成一鍋粥了。
以孫有權為首的“偽”皇帝黨與以宋稟居和嚴正等一眾元老級別的清流正派再一次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一邊說,“尹家世代忠良,家中男兒皆戰死沙場,尹家不可能造反。”
另一邊說,“尹家功高蓋主,不把皇權和皇帝看在眼裡。”
一邊又說,“尹鴻敢把妻兒留在京州便是尹家忠心的最好證明!”
另一邊又說,“尹鴻把妻兒留在京州看似是為表忠心,實則是早有謀反之心,讓妻兒在京州便是為了做內應。”
一開始兩邊還各有道理,但漸漸的兩方人馬情緒上頭,逐漸開始唾沫橫飛,道理爭論沒用了,最後直接上升到破口大罵。
別看那些個文臣平日裡一副讀書文人的做派,但真要罵起人來可比那市井小民還要厲害,詞彙也更多。
但是那群武將,嘴皮子不夠利索,被文官們罵得面紅耳赤,卻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慕容燁瞧著那滿天飛的唾沫星子,臉色黑如濃墨。
“夠了!”
威嚴而含怒的聲音響徹大殿。
眾人聽得心頭一顫,齊齊噤聲,順勢又來了個群臣五體投地跪地大呼,“陛下息怒!”
厚重而長長的音調在大殿中迴盪,然而慕容翊的怒火卻是半分沒熄。
“息怒!除了息怒你們還會說什麼?”
“為著這麼一件事,你們一群人在朝堂上吵了多少日了?”
“怎麼著?自家後宅吵不過癮,要來這大殿上一展身手嗎?”
“朕養你們就是為了聽你們日日在朝堂上像一群潑婦一樣罵街嗎?”
“一群沒用的東西!”
“還不如通通拉出去砍了!”
眾臣本就被慕容翊的怒火嚇得夠嗆,這會兒又聽到他說要將他們通通拉出去砍了,個個嚇得身若篩糠。
殿內又響起一道悠長而驚恐的聲音,“還請陛下息怒!臣等知罪!”
慕容翊如今聽到息怒和知罪二字就血氣翻湧,這群沒用的蠢貨,整日除了讓他息怒就是知罪。
知罪!
哼!他們知什麼罪?真要是知罪,他們還敢日日在他面前吵?
“陛下!陛下!請您一定要聽老臣一言啊!”嚴正跪在地上,整個人都顯得頹廢又蒼老,他在兩個學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老淚縱橫。
他知道,丞相一心想要弄死尹決明,這位新帝同樣不想讓他活著回來,可那是南楚忠君之家的後人啊!
“陛下,臣自先帝登基次年科舉為官,今在這朝堂已為官數十載,臣不敢託大說對陛下對南楚做過多大貢獻,但臣一路走來皆是竭盡全力為我南楚。”
“臣初入朝堂,為人古板固執,常因此得罪同僚,卻幸而得先帝厚愛,得一句清正廉潔,臣這一生都時刻謹記此四字,從未有一日敢忘。”
“臣受先帝知遇之恩,一心只為輔佐先帝輔佐陛下,陛下如今受小人挑撥與忠君之臣離心,臣痛心萬分,今日唯有死諫到底。”
“所謂尹家造反實屬無稽之談,這麼多年,尹家所作所為不僅是陛下,還有這朝臣,這天下百姓皆看在眼裡。”
“陛下,您回頭去看看啊!尹家先輩,哪一個不是死在戰場上?尹大將軍駐守在邊關十餘年,就連當年長公主病故,北境邊關未平,先帝也未曾下旨傳詔,他為了守住邊關,連回京看自己的妻子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他也如同他尹家先輩一樣死在邊關,甚至連屍身都沒能保全,尹世子更是年僅十三便跟隨父親上了戰場,如今也不過二十有餘,可他如今更是連屍身都未能找回來。”
“如今尹家最後一個男兒,未及弱冠便已奔赴戰場。”
“他們的所作所為,哪一個不是忠君愛國?哪一個不是為了我南楚百姓與疆土?”
“陛下!這世上再沒人能像尹家一樣能將所有兒郎都送上戰場了!也更沒有能比尹家更忠君愛國的了!”
“所以他們不會造反!尹家絕不會造反啊!”
“陛下!勿聽小人讒言殘害忠君之家啊!”
“親小人而遠賢臣,國之將傾啊!陛下!”
“忠言逆耳,陛下三思啊!”
嚴正此刻早已淚流滿面,他活了這麼大歲數,這朝堂上的陰暗詭譎他一清二楚。
朝中蛀蟲猖狂,新帝心胸狹隘,昏聵無能,愛國之士忠國之軍前路艱難。
他約束了自己一輩子,做了一輩子“愚蠢”文人,他帶出了同樣被稱之為不識好歹的“愚蠢”文人。
可他只是想要護住這將傾的大廈,他只是想要盡他所能讓南楚百姓過得更好。
他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尹家最後的血脈。
忠君之家不能因為他忠心的國家與君王而斷後!
他不能讓陛下做出此等讓人痛心心寒之事!今日就是搭上他的老命,尹決明,他也要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