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在過午的風中微微搖晃,延綿連起的土丘上滿是緋紅,好似一片盛開的花田。

“防禦陣勢!”

“齊軍隨時會來襲,都快著些!”

三萬前軍士卒,八千泰安州士兵,七千青州兵,共計四萬五千人,在層層將領的吶喊聲音中跑過地面,前排一面面一人高的盾牌自人的手中扎入泥土。

嘭嘭嘭——

一連串的聲響,木盾在土丘上下築起一道延綿的長城,後方持著長兵計程車卒將長槍架在盾上,弓手在內圈的刀盾手援護下,檢查著手中的強弓。

遠處的天際傳來低沉的悶雷之聲,不少宋軍將領面上神情有些凝重。

張伯奮目光閃了閃,看看四周計程車兵,隨同他父子北上的都是精銳敢戰士,看泰安州、青州兩軍軍容甚是雄壯,應也是能用的。

果然父親眼光不差,若是調來另外的軍伍,不敢上陣,或是會帶動自己這部兵馬也不能上前。

如今軍中少騎兵,大多數又都集中在西軍那邊,偏生他們隨著大軍去了城內,如今城外馬軍加起來不過三四千騎,還都護衛在中軍,再者就是騎兵在此也不好出擊,聽那悶雷聲響,齊軍怕是有不下數萬騎兵。

罷了,反正自立國以來,軍中就不以騎兵強悍聞名天下,若是能將齊軍騎兵拖在這裡,等後方的大軍上來,憑藉人數堆也能堆死對方。

想到這裡,馬背上的張家長子心臟在加速跳動,周圍,士卒、將領的呼吸也開始加重,彷佛能聽到彼此血管中奔騰的熱血。

“北賊來攻,是為亡我大宋,我等早無退路,只有拼力廝殺……”張伯奮沉下心,掃過延綿鋪開的“長城”,一手攥緊韁繩:“傳令在此將齊軍拖住,最好是能將對方進攻的將領圍殺在此。”

遠望過去的視線,塵煙升上天空,不多久騎著戰馬的黑色身影出現,將領的旗幟在空中飄蕩,逐漸接近的時候,能看出是一個“楊”字。

“賊將當是楊再興,乃是北賊南侵的先鋒之一。”

張仲熊在陣中呼喊一聲,不少人的面上都帶著憤慨神色。

對面,並排的三千騎兵逐漸排成陣勢,兩翼減速朝中間靠攏,戰馬奮力地邁動四蹄,口鼻噴著粗氣,馬背上的楊再興舉起長槍,嘴角微微咧開,“殺——”字出口的一瞬,身下來自北地的戰馬陡然加速。

左右、身後的騎兵將手中的長兵掛定,弓已經挽在了手中。

“弓箭準備——”

張伯奮在山丘頂端目中閃過精光,後方有傳令兵打出旗語,一連串“弓手準備!”的喊話在宋軍的陣列中發出。

馬蹄聲漸漸增大,他目光掃視著軍陣,前方的將領帶著士卒頂住大盾,弓手將搭著箭矢的長弓斜舉而起。

“敵軍先鋒人數不多,不要亂陣腳。”他將手抬起舉過頭頂:“聽命令,射死他們!”

遠方,馬蹄聲越來越快。

兩聲宏亮的“射——”幾乎同時傳入眾人耳中。

空氣中陡然傳出嗡嗡嗡弓弦聲,雙方箭矢如同撲出的蝗蟲群,密集升上天空,互相交錯擦過,密密麻麻的覆蓋落下。

衝刺的騎兵當中,羽箭噗地插入人的眼窩,那人大叫一聲,捂著臉向後跌落馬下,更多的卻是在戰馬的身側擦過,帶起一條條血線插入地面,箭矢餘力未消,羽尾輕輕的顫抖。

馬蹄旋起草皮,三千騎兵中縱然有人落馬,衝鋒的勢頭也未曾改變。

宋軍陣列前排,剛迎接過一場箭雨,負責指揮的指揮使將死去的屍體推開,地上的長槍,撿起來,頂上前方盾陣後方,深吸一口氣:“張相公、張將軍待我等不薄,又多給咱們賞賜,這輩子夠本了,此時當是我等回報的時候了,迎敵!”

左右計程車卒齊齊“喝啊!”吼了一聲,延伸出去,一杆杆長槍嘩嘩譁將“城牆”外的尖刺立好。

無數的人在這一刻,臉色赤紅,猙獰扭曲,手腳微微的顫抖,有人是心中恐懼,有人激動難擋,神經都緊繃到極點,看著眼前逐漸接近的騎兵,忍不住“啊啊啊啊——”肆意吼叫起來。

沒人想死。

也沒人想逃。

戰馬漆黑的瞳孔,對準視線。

……

如雷的馬蹄聲在天空中沉悶滾來,伴隨著無數人聲嘶力竭的吶喊聲中,劇烈起伏的馬背上,楊再興拉開手中強弓,一支黑影倏然飛出。

而在大盾後方,那名適才喊話的指揮使還在張口怒吼,破空聲呼嘯而來,他的聲音陡然停下,整個人如同被重錘砸在頭頂面上,向後倒飛而出,手中長槍再次落在地上,才看清那箭矢從口而入,整個人死的不能再死。

下一瞬間,宋軍計程車卒手臂肌肉鼓起,長槍刺出。

“嘿——”

楊再興吐氣開聲,伸手一拽馬韁,那戰馬“希律律——”長嘶一聲,馬臉在槍尖破開皮毛時候極限轉開,一溜溫熱的馬血滴落在地上。

戰馬陡然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翻踢,楊再興早已收弓,側身一杆金色虎頭吞口長槍從頭落下。

嘭——

數杆沒來及收回的長槍被砸落地面,幾個握槍的宋軍士卒吃不住他恐怖的力道,雙臂顫抖著抬起,手掌皮肉被翻起,一片鮮血淋漓。

此時,三千齊軍鐵騎也在此時衝鋒過來。

轟轟轟——

一道道高速衝鋒的身影轟然撞上盾牌、槍林,不斷朝裡面擠壓過去,巨大的碰撞力道讓盾牌向後震顫的同時,硬生生止住戰馬的衝勢,騎兵被拋上半空,有的大盾卻是瞬間四分五裂,連帶著頂在後方的身影一同成為齏粉。

屍體捲入一隻只抬起落下的鐵蹄下,眨眼間血肉骨骼混成一團,有刺中戰馬計程車卒,被戰馬硬生生的推著滑出數丈,然後戰馬沉重的身體倒下,與他撞做一團,有僥倖未死的馬上騎士摔得七葷八素,緩過來得瞬間,拔刀撲向前方。

衝鋒的騎兵在最外圍的城牆中向前突進,擴散,屍體堆積其中,鮮血的氣味不住往人的鼻中鑽。

楊再興的身影一直衝鋒在第一線,帶著數十名親衛騎兵奮勇的向前突進,長槍捅入一名宋兵的面門,猛的發力將對方甩飛,回手一揮,長槍剛猛到極致的力量將另一名士卒抽飛出去,離地三尺的身影不自然的扭曲著,狠狠撞在同袍的身上。

“我乃大齊楊再興——”

洪亮雄壯的聲音從前方將領口中發出,身後白色的披風招展,變色,一名虞侯被他砸的頭顱爆裂開來,穿著銀色細鱗戰甲的身影縱馬飛馳過這片屍山血海,沒有任何遲疑的向著山丘上方衝過去,帶著狂野蠻橫的氣勢。

“賊將納命來!”

戰馬急速賓士,一名坡道上的指揮使被長槍扎中腹部,馬上人雙手一抬、一抖,被挑在搶上的宋軍將領“啊——”一聲慘叫著飛過楊再興的頭頂,落在他的身後,跟進的親兵戰馬落下,頓時又發出一聲悽慘的叫聲。

……

廝殺吶喊的聲音傳入耳中,張仲熊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看著下方打著“楊”字大旗的將領衝入陣中,麾下士卒砍瓜切菜一般的被其殺死,待看到有人被挑飛的一刻再也忍不住。

“弓手、弓手!向著那將射箭,快——”

山丘上人群中,持著強弓硬弩的身影奔出,看著前方視線中的袍澤面上猶豫一瞬。

張仲熊雙目充斥血絲:“快啊!!!”,唾液噴出唇間:“殺了他!!”

嗡——

……

一身是血的楊再興左刺右掃,身前無論士兵還是將領沒有一合之敵,身上銀白的細鱗甲塗滿了敵人的鮮血,整個人從血水中撈出來一般。

箭簇反射天上的日光,光芒閃爍中,楊再興眉頭一挑,陡然偏頭閃開射來的箭矢,隨後身上一疼,數支箭矢扎入戰甲,耳中傳來慘叫聲,數名身前身旁的宋軍士卒被箭矢射中倒地。

感受有溫熱的液體在甲內流淌,楊再興再次皺眉,好在他身上甲冑精良,內裡又有軟甲防身,這才沒有受致命傷。

眼見上方弓箭手再次架起弓弩,這員虎將嘆息一下,手一拽韁繩:“走——”

戰馬當下轉身而走,數支箭矢帶著“嗖嗖——”破空聲從身旁耳邊飛過,也有射中胯下戰馬,讓這畜牲慘嘶一聲。

“撤退,吹號——”

再次傳下命令,身旁的親兵連忙拿起號角,短促的聲音迴盪在山丘之下,殺入陣中的騎兵紛紛開始撤離,四周的宋軍士卒想要上前攔截,被這些廝殺經驗豐富的北地騎兵相互掩護著跑了出去,只能不甘的看著對方撤走。

箭矢再次在雙方士卒的手中發出,追著戰馬跑的飛矢幾乎全數扎入地面,徒留下一片狼藉。

兩邊,帶兵包圍而來的鐵方梁與顏樹德狠狠捶了下大腿。

……

這一日的下午,陽光微微偏斜,轟鳴的馬蹄聲逐漸減緩,打著各色將旗的隊伍看著身上帶傷的同袍進入軍中。

楊再興甲冑上插著箭矢,見到前方火紅身影的一刻,跳下戰馬低頭跪下:“陛下,末將進攻宋軍先鋒失利,請責罰!”

呂布騎在赤兔背上,看著心腹將領兼愛徒的身影跪在地上,微微抬手:“怎生回事?”

“是末將判斷失誤。”楊再興低垂著頭,微微有些喪氣的開口:“前方宋軍有四五萬人,依託山丘立陣,本以為這些宋軍和前面軍州中的一般,一碰就散,哪知道他等作戰頑強,末將殺入陣中,未能及時斬殺對方將領,被其不顧傷亡指揮弓弩手齊射,未免損失太大,是以下令撤出……”

頓了一下:“此次損失了將近四百騎,都是末將無能。”

呂布看了他幾眼,下馬,將他拉起來:“勝敗乃兵家常事,記住今日教訓,莫要小覷他人。”

楊再興抿了抿嘴,苦澀應喏。

“行了,去包紮傷口。”呂布打量他一番,揮手讓他退下,轉身走去赤兔之際開口:“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削爵一級,另記下四十軍棍,待戰後行刑。”

“喏!”

楊再興聞聽此言才算有了些精神,連忙躬身施禮,轉身回去。

呂布眯了眯眼,轉首看向身旁王德、史文恭、石寶、王寅等將:“宋軍依託山丘立陣,其大軍在後而行,如今既然宋軍不動,那我等繞擊其後大軍,待其潰散,我等再反過來攻其前部。”

眾將相互看一眼,齊齊抱拳:“喏!”

……

秋風吹起,山丘之上旌旗招展,血腥之氣撲鼻。

張伯奮、鐵方梁、顏樹德走在軍陣之中,面上神色有些難看,北軍騎兵衝陣一次,未等他們合圍就退走,讓今次的戰事幾乎成了單純的消耗。

“怎樣了?可有傷亡之數?”

腳步停在“張”字旗幟下,做為兄長的張伯奮看著自家兄弟開口,視線中,不住有士兵在走動,抬著渾身鮮血的人走去一旁將屍體放下。

戰事尚未結束,他們也只敢快速的打掃一下戰場,齊軍騎兵尚未到來,還要防備對方的突襲。

“傷亡差不多六百。”張仲熊呲牙咧嘴的開口:“我前方的幾個指揮使、副指揮使都陣亡了,還死了個都指揮使。”

雙手一攤:“那楊再興太過勇猛,幾乎一路殺到我面前,若不是我當機立斷,怕是損失還要慘重。”

“看來要快些向父帥傳遞訊息。”張伯奮抿抿嘴:“北賊騎兵眾多,下一次大舉來攻我等不一定擋得住。”

鐵方梁與顏樹德對視一眼,紛紛點頭:“張將軍說的不錯,不過我二人定會聽從將軍指揮,保這一方陣地安全,只要拖到大軍到來,當會讓齊軍有所忌憚,到時候說不得是我等的機會。”

張家兄弟露出笑臉:“借二位將軍吉言。”

……

同一時刻。

轟——

火炮砸在城門樓下方,奔跑的青壯不停將打磨好的石彈運上城牆。

守城的將領聲嘶力竭的呼喊著,不停發出命令調整麾下士卒的攻防,一片片打著火花的箭矢從城上城下射出去,在空中劃過弧線落入對方的陣中。

“北賊火箭儲量不少,該死,到底誰將軍中利器洩露出去的。”

李綱微微拽了下領口,臉上帶著憤概神色:“那能轟中城牆的火器又是何物,為何開戰之前沒有詳細的情報!”

“……李相,軍中曾獲得情報,只是當時沒人當回事。”

陳希真看著遠處閃現紅光的炮口,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

李綱轉頭看他一眼,握著拳頭的手狠狠捶了下城牆。

汴梁城下,火炮轟鳴之聲不停,城頭的投石機、床弩向城下傾瀉著彈藥。

攻城之戰,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