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八年的秋夜,颳起的風裡面帶著些許的潮氣,天上的彎月映照在水面上,水浪湧過,片片光華。

靠近汴河的水道里有一艘快舟迅速靠近過來,船上的人身形矯健的抓著纜繩上了大船。

船上穿著水靠的身影聽著他的話語,“嗯”了一聲放下酒杯。

傳遞訊息的斥候退下去,李俊看向張橫,就見他猛的站起:“傳令下去,準備攻擊宣澤門,一舉切斷城內城外的聯絡。”

“喏!”

船上一眾將校齊齊應了一聲,轉身去傳令。

張橫將頭抬起,看眼天色,又望一下漆黑的水道:“今夜天色不明,老天都在幫咱們。”

李俊輕輕的點頭,看著下方不少快船裝上火油、酒水,覆蓋上易燃物品,又找來布蒙了,免得不小心被對方火箭射中,七八個水性好的水鬼帶著引火之物與短刃蹲伏在船上。

天色越發深邃,隨著張橫一聲令下,火船慢慢的開動,向著遠處的光源開去。

河水被船體破開,撞成細碎的白沫,又為船體甩在後面,留下一道道痕跡,復融入四周的水中。

張橫站在船艙中正在想著一會兒對城池展開的攻勢,陡然前方有人跑過來:“將軍,前面河道上有燈火!”

“啊?”張橫愣了一下,隨即腦中反應過來,來不及戴鐵盔,連忙跑出船艙,趴在船舷上向外看去。

視線中,幾個大型的燈籠放置在荷葉大小的木板上,昏黃的燈火雖不能將整個河道照亮,卻能將行進的船隻照出輪廓。

“糟糕……”

也就是兩個字出口,前方微弱的金屬敲擊聲傳了過來。

噹噹噹——

……

汴梁城內今日有些冷清,縱然說是這般,也依然有不少官宦子弟與豪商富戶徘徊在這座不夜城中,尤以樊樓為最,多是在此流連忘返之輩,璀璨的燈火將這一帶照的宛若白晝。

啪——

汴梁城頭城樓的房間窗扇猛的關上,李綱恨恨一拳捶在桌上,面上帶著對適才所見景象的不滿。

然而他對此也沒法兒,不是他不想施雷霆手段將這些人都弄去獄中,實在是牽扯的太多,這幫人有管錢的、有管糧的,甚至不少都是風聞奏事的御史家人,若是都進去,怕是他這個城也不用守了。

是以只能退一步,只要這些公子哥兒、大官人、同殿同僚不鬧出什麼大事,也就由得他們去了。

索性眼不見為淨的李綱轉過身,繼續研究著城防圖,夜晚寂靜,只有夜風吹起時候刮動窗稜的聲響,以及偶爾傳來的巡邏兵走動之音。

剛剛將桌上的圖紙標記了兩個紅點,陡然有金鳴之聲傳過來,李綱怔愣一下,隨後陡然直起身,一把抓過桌上放著的長劍向外就跑。

咣——

大門在他還沒到時就敞開,親兵臉上帶著些許緊張之色:“李相公,是宣澤門方向。”

“宣澤門……走!”

李綱腳步不停,從親兵身邊旋風跑出,親兵連忙轉身追上去。

“傳令,讓各段城牆的守軍小心戒備,莫讓敵軍偷城。”

……

“衝過去!”

耳中聽著隱約的金鳴之聲,昏黃的光芒照入張橫的瞳孔,好似有團火在燒:“前方就是城池,此時退走徒增對方士氣軍心。”

站起身,大聲呼喊著:“傳令,加速前進!”

李俊在側後方聽他話語頓時一皺眉頭,思忖一下還是邁步上前低聲在他耳邊勸著:“將軍,既然已經暴露不如撤走為好,若是損兵折將反是不美。”

張橫猛的轉過身怒視著他,隨後意識到什麼又強自壓下火氣:“我才是軍中將領,如何攻打汴梁聽我的,你下去準備,一會兒莫要怯戰。”

李俊見說無奈,只好領命下去。

張橫讓親兵取來自己的鐵盔,一把扣在頭上,抬頭看著逐漸接近的汴梁城,呢喃一句:“大功在眼前,怎能不博?”

河水碎開,船隻速度加快。

……

火把在城頭燃燒發出噼啪聲響,無數的身影在“快些!”“不要磨蹭!”吼叫聲中跑過,將火苗帶的偏轉一瞬。

帶著刀槍計程車卒站到搶奪後面,提著弓的人緊張的站在後方十步,正在監察手中的弓弦。

李綱順著城牆跑過來,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先是看了眼河道,見前方都是些小船,大船在後,頓時一皺眉頭:“此處指揮是誰?”

“是末將!”

李綱轉頭,火光將一張白皙的臉照亮,帶著溫和笑意的人對著他恭敬行禮:“末將捧日軍都指揮使陳希真,拜見李相公。”

“不用多禮。”李綱上下打量他一眼,本能覺得有些不舒服,卻沒多想,只是開口:“快去讓人多準備撓鉤、木盾,對面前方船小當都是火船,莫要讓其接近水門,都扣住了。

另調神臂弓手上前,身強體健之輩上前。”

“是。”

陳希真不敢怠慢,連忙應下,隨後轉頭吩咐下去,很快拎著神臂弓的人走上前方,又有數百拿著撓鉤計程車卒整裝待發。

陳希真這才鬆一口氣,微微向後退一步,低聲對著身旁一身形瘦小的侍衛道:“一會兒開戰,莫要讓那李相公看見你真容。”

“爹爹放心。”那身影輕聲說了一句,嬌滴滴的聲線赫然是陳麗卿的聲音:“女兒定然不讓爹爹難做。”

身為父親的人笑了一下。

……

呼——

蓋著的布被掀開扔到河上,已經沒了遮擋的船體陡然露出裡面的東西,穿著黑色水靠的水鬼掏出火摺子一晃、一吹,拿起引火之物點燃,向著船上一扔,一個翻身從船上跳下。

噗通——

水面多了數朵升起的水花,城頭、船上,無數雙眼睛看著一個個火源在船上升起,隨後燃起熊熊烈焰,整個船體瞬間變成一片火海,朝著那汴梁城的水門而去。

城頭上,士卒因為火光有一瞬間的慌亂,李綱吸了一口氣,提高音量:“莫要慌亂,不過是火船攻勢,上不來這城頭。”

“傳令,撓鉤手將船鉤住,莫要讓水門失火,也不要讓船隻飄向四周!”

“城頭神臂弓手瞄準對面大船,聽各自將官之令射擊,旋風砲準備。”

“前方靠近下方水道之人,用石塊向下砸,莫要讓水鬼作亂!”

“提猛火油上前!”

聲聲命令傳下,彷彿撫慰了人心,一眾捧日軍計程車卒瞬間安靜下來,陳希真頓時精神大喜,暗忖這位相公有這等本事,自己倒是省事多了。

當即就讓手下計程車卒動起來,一道道身影行動起來,一改往日懶散形象,抬起神臂弓計程車卒目中露出精芒。

小船在水鬼的幫助下快速向前,在城頭人的觀察下不多久就接近水門。

砰砰砰——

接連的撞擊聲在夜色中清晰可聞,水中推船的人只覺得手臂一震,當下知道受到阻攔,一個個抽出腰間綁著的短刃,向水下一潛,想要上前方砍斷擋著船隻的障礙。

“扔——”

城頭有人發出一聲吼,站在前方計程車卒連忙彎腰舉起石塊,死命向下就扔。

石塊入水,帶起在昏暗的河中帶起一連串的水泡,潛伏水中的人還沒到達地方,感受頭頂有異,連忙閃躲,只是縱然躲得快,上方石塊卻是太多,還是有數人捱了幾下狠的,除三人倒黴正中腦門兒當即喪命,其餘都只是受了些傷。

“該死……”

張橫瞪著眼,鏘——,拔出腰間橫刀向前一指:“上前,射死城頭的王八。”

又對著旁邊的傳令兵候著:“傳令李俊,讓他帶人上前,想辦法將阻住火船的人殺散,衝撞城門、衝撞城門!”

代表著進攻訊號的號角聲吹響,大型的船隻向前方開了過去,城頭上的旋風砲、神臂弓向下發出咆哮。

一個個翻滾的石頭在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嘯砸向河中的目標,射來的弩矢也在夜空中劃破空氣,往往有人沒注意被射倒在地。

“將軍,宋軍防守謹慎,我等並不佔便宜,還是撤退的好,待日後大軍齊聚,我等再回來找場子不遲。”

李俊收到命令跑過來,再次勸著張橫撤走。

“不可。”張橫眼睛發紅,面上猙獰:“哪有一接觸就退的道理,你當我這裡計程車兵都是宋軍那等軟腳蝦不成?”

手向水門一指,火光映照之下臉上陰晴不定:“那邊,你去將火船都解救出來,儘快攻破那邊。”

李俊吸一口氣,只得點頭認了,當下挑了數十好手,帶上童威童猛,從船體兩側向下就跳,趁著夜色潛游過去。

身旁有腳步聲傳來,張橫轉頭看去,是麾下的傳令兵:“報,張順將軍派人尋問,是否要撤離這邊。”

“不撤、不撤、不撤!”張橫愈發惱怒,一擺手:“此時戰局又未定下,如何能撤!讓他隨著我軍攻擊!”

“喏!”

……

“李相看那邊,齊軍上來了!”

“傳令弓手上前,鳴鼓助威!”

李綱握著劍柄發出命令,仔細看了下水中已經被照的纖毫畢現的戰船:“將猛火油送去旋風砲那邊,不用管其他,朝著那邊最大的砸,告訴砲手,一會兒看不見火起,我把他吊下面火船上烤了。”

傳令計程車兵立時跑了出去。

一片忙碌裡,陳麗卿拿著手中強弓站去前方,她一直記恨著當年花榮射她父親的一箭,這麼多年過去,一直沒機會報仇,現如今是連整個齊國都恨上了。

有機會親手殺齊國人,她又怎麼會放棄?

下方的大船更近了一些,開始有箭矢從下方射上來,陳麗卿也不慌張,冷靜的看著火海照耀下的人影,偶爾開弓一下,沉悶的“嗡——”響過後,定有一個身影在甲板上倒下。

損失漸漸多了起來,張橫看著這一幕微微有些皺眉,城頭的反應比之前番在河北的不同,他已經習慣了射上幾箭幾砲就能讓城頭投降,陡然碰上硬茬子心裡面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李俊呢?還不趕快破開前方火船。”他聲音在船上響起,多少有些後悔準備了太多的火船,這時候火海連在一起,讓他們的大船沒法上前,只能被動承受城頭的猛烈攻擊。

呼——

“投石機!躲避!”

火光下,有八個黑影飛了過來,船上有士卒見著連忙呼喊提醒,那偌大的黑影在注視中落了下來,張橫看著那軌跡嘴角抽了一下。

這船又要修了……

這個念頭方在腦海中閃過,耳中“嘭啪——”一聲響,有東西撞在後方的船樓上,隨後有液體淋在他身上,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進入鼻中。

耳中噗通聲音不斷,數個黑影落入水中。

張橫面色微變,有些奇怪的拿手摸了一下濺在身上的液體,放到鼻下仔細一聞,嗅嗅——

“猛火油……”

自語的聲音剛剛出口,天空上方,同樣是八個帶著火焰的石塊從城頭飛出,滑出一道高高的拋物線,隨後急速落下來。

“油——”

“完了……”

“快跳河!”

無數嘶喊聲在船上響起,燃著火焰的石塊越來越近,與船舷擦身而過。

噗通——

哧——

浪花升騰的一瞬,另外七個火球也一一落下,帶著火苗的球體在張橫絕望的目光中正中甲板,砸出一個碩大的窟窿。

轟——

火苗燎著猛火油,燃燒的木片紛飛開來,撞在其他帶油的地方。

洶——

下藍上黃的火焰擴散開來,瞬間吞噬了船上的一切。

“啊啊啊啊——”

著火計程車卒在船上不斷掙扎跑動,有人撞在欄杆上翻下去落入河中,有人卻沒注意,掉入那巨大的窟窿中的。

張橫也在跑,他也不是個幸運的,一點火星落在腳邊,不過片刻就燒到他身上。

灼燒熾熱的感覺越來越大,張橫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只覺得眼前都是火苗,卻沒看見旁邊親兵的眼神驚駭。

腳步猛踏,眼見著前方是船舷,張橫一個起身踩著木製的欄杆起跳而下。

噗通——

“大哥!”

張順眼見著遠處的戰船被擊中,頓時認出是張橫的旗艦,跑了兩步抓著雀室的窗稜牙呲欲裂的看著遠方,一甩手就要跑出去。

身後不少親兵連忙攔上來,口中叫喊著:“將軍不可冒險,那等火勢不似尋常,定然是宋軍用了什麼東西。”

“張大將軍不會有事情,將軍,還請發令,此處還有數千人等著下一步的命令。”

張順身形頓時停住,惡狠狠的看著火團一瞬,猛的站直:“宋軍防守嚴密,城頭武器眾多,傳令退兵。”

“同時傳訊水鬼,找尋落水之人,快!”

傳令兵拱手領命離開,不多久,汴梁城下響起鳴金之音,一艘艘戰船在旋風砲的轟擊下開始退卻。

火焰蔓延,有爆炸在水面上接二連三的爆出,隨後火海在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