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仕洋回府時,已是日落西沉,暮色四合了。

剛下馬車,便見莊府門口立著兩個穿藕色小衫的丫頭,一人抱著個紫金雕花暖手爐,一人提著盞綢布燈籠。見他從馬車上下來,立刻迎了上去。

莊仕洋順手接過丫頭手裡的暖爐,熱意令他舒服的喟嘆了一聲,抬眼瞧了瞧另一個丫頭,覺得有些陌生,便問:“你們是哪個院子裡的?”

提燈籠的丫頭立刻福了福身子,小聲道:“回老爺的話,奴婢是珙桐苑的,主子說天冷了,路上黑,讓奴婢們出來伺候老爺。”

莊仕洋一愣,眯了眯眼睛,片刻後道:“你們主子是個有心的,”隨即吩咐身邊的小廝:“去媚姨娘那邊通報一聲,爺今兒不過去了。”

身邊的丫頭聞言心中一喜,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在心裡暗道周姨娘好手段,不過賣個軟便把老爺留在了珙桐苑,今晚芙蓉園的那位恐怕要氣的摔杯子了。

莊仕洋隨兩個丫頭走進珙桐苑,院子裡靜悄悄的,東廂房的一間屋子,窗戶上映出明亮的燭光。一個窈窕的影子坐在窗邊,在窗紙上映出一個清晰的影子,卻是垂頭刺繡,認真溫婉的模樣。

揮手讓兩個丫頭退下,莊仕洋推門而進,窗邊的人似乎沒有察覺,依舊專心致志的繡著繃子上的百子千孫圖。

莊仕洋也不出聲,站在她身後靜靜看著。周氏這時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外頭披著一件紫紅的罩衫,單薄的衣服將她完美的身段完全勾勒出來。蜂腰長腿,一頭烏黑的發沒有用簪子琯起來,隨意的披散在身上,襯得唇更紅,齒更白,兩頰如盛開的桃花瓣,被一邊的暖爐燻得紅通通的。神情溫婉,卻自有一番風情和嫵媚。手裡捧著一個大紅娟底的繡繃子,嫩白如蔥的手指在絹布上翻飛。

莊仕洋看著看著,只覺得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爬過一般癢癢,那如玉的手指看起來綿軟無力,他只覺得口乾舌燥。偏偏那婦人端坐,完全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存在,嚥了嚥唾沫,便自身後一把將美人摟緊懷中。

“哎呀!”周氏嚇了一跳,手裡的繡繃子一下掉在地上,她扭過頭:“老爺…”拿手去推他:“老爺今日怎麼這般胡來,要是叫下人看見了…”

莊仕洋就是一笑:“下人誰敢進來,”想到了什麼,突然面色一沉:“這屋裡怎麼沒一個伺候的下人?”

周氏驚訝道:“妾身兩個丫頭不是去接老爺了麼,還有李嬤嬤,剛才我吩咐過,哄睡了語兒就讓她歇息。”

莊仕洋聞言卻是大怒:“你剛進府,怎麼事事都用自己帶的丫頭。我莊府上下幾個丫頭還是用得起的,明日叫管事的帶幾個丫頭,你挑幾個去。”

周氏心中大喜,卻遲疑道:“四小姐說,府裡的姨娘都是這樣配人的,妾身不想惹人閒話。”

“這府裡是我做主還是她做主了?”不說還好,一說莊仕洋便是滿臉怒容:“我是她爹!這府裡哪有她說話的份!”

周氏露出幾分害怕的表情:“可是我瞧著四小姐不喜歡我們,語兒也提起過。老爺,我看這四小姐是個主意大的,不若你平日裡說的那般乖順啊。”

周氏這句話別有用心,表面抱怨,實則警告。暗示莊仕洋這個女兒表裡不一,恐怕平日裡的乖巧孝順都是裝出來的。但是看自己進府這兩日她的表現,便知這個四小姐的心機不可小覷,且不說後招如何,只是無論如何看著都不像是十三歲的小姑娘能有的手段。

莊仕洋心裡也忍不住懷疑起來,寒雁自小便和王氏親近,和他這個爹倒是沒什麼親情,甚至是極為懼怕。好在王氏將她教養的好,不論他的態度如何,寒雁始終是恪守利益,在他面前乖巧順從。

可是自從王氏死後,他許久沒關注這個女兒,直到周氏進門,他才發現,寒雁變了。從原來的極為懼怕,到如今若有若無的針鋒相對,瞧向自己的眼神裡,也不再是尊重和順從,反而多了一絲底氣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種眼神竟然讓他有些心虛。

這個女兒不知不覺中令他感到陌生,有一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他的控制慾向來很強,所以寒雁這種意外令他感到憤怒。

周氏柔柔的靠在莊仕洋胸前,道:“四小姐沒了娘,對妾身排斥也是能理解,只是你是她的父親,怎麼著做兒女的都要給父親個臉面。前日裡當著下人的面,她這般說,不是打老爺的臉麼?”

莊仕洋一怔,面前又浮現出寒雁那日教訓周氏不準著豔色衣衫的話來。他竟不知,寒雁幾時有這般伶俐的口才來。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周氏見目的已經達到,連忙笑著道:“妾身今日去見了五少爺。”

莊仕洋倒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隨口問:“怎麼樣?”

周氏卻是把臉埋在他懷裡,聲音又是幽怨又是深情:“仕洋,我真想為你生個兒子。”

莊仕洋一聽這話,料定她在莊寒明那裡落了委屈,當下心中更是對寒雁兩姐弟不悅。再一聽懷中女人柔柔的企盼,大男子自尊心得到滿足,芙蓉院裡有人卻是今夜無眠了。

“啪!”,一個青釉底粉蝶美人碗被摔碎在地,晶瑩的燕窩撒了一地,一邊的丫頭心疼的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那可是主子特意吩咐廚房燉了整整三個時辰的燕窩粥,就這麼摔沒了。

榻上的女子瞪了她一眼:“人都沒了,要這東西有什麼用,”復又咬咬牙:“老爺今兒個真的歇在珙桐苑?”

小丫頭怯怯道:“奴婢聽人是這樣說的。”

那榻上的年輕女子正是媚姨娘,今日見莊仕洋對周氏母女極盡親暱,讓她無端有了威脅之感。自己沒有兒子,能在這府裡有一席之地,憑的就是老爺的寵愛。周氏有莊語山這個女兒,平白就比她多了一個籌碼,況且今日也見著了,周氏雖然不及自己美貌,但也是頗有姿色,那股柔潤的氣質是自己學不來的。莊仕洋多年習慣了自己這樣的潑辣美人,府裡來了個柔和性情的,多少都會有點興趣。男人都是貪戀新鮮玩意的,自己已經雙十年華,若是此時失了寵,再想翻身就難了。

於是今夜她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想要好好伺候莊仕洋,將他的心牢牢勾住。不想莊仕洋身邊的小廝卻突然來知會,今夜莊仕洋要歇在珙桐苑,她精心的打扮,吩咐廚房做好的羹湯全部都白費了,這讓她如何不嫉,如何不恨!

“狐媚子!”媚姨娘咬牙道:“剛進了府就這般不安生,當我芙蓉園的人都是死的麼!不過一個老婦,也想掀起風浪!”

一邊的小丫頭瞧了瞧她的臉色,終是開口:“主子,方才奴婢出去時,碰著四小姐的貼身丫頭汲藍,便與她說了一會子話。”

媚姨娘知道她不會平白無故說起這個,瞪她一眼:“說什麼了?”

“回主子,聽汲藍說,周氏最近對四小姐很是殷勤,今日還去見了小少爺,送了不少禮,怕是有心巴結呢。”

媚姨娘大怒:“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小姐罷了,巴結,哼,她倒是願意給自己找幫手!”

喝了口茶平復了下,又抬頭問:“四小姐那邊怎麼說?”

小丫頭湊近道:“汲藍說四小姐是個不懂事的,見那周氏對她好,看著也有幾分開心。”

媚姨娘不說話了,只是摩挲著自己裙邊的花紋,半晌,站起身道:“嬌夢,從今日起,你和四小姐身邊的丫頭多親近親近,她想拉攏四小姐,做夢!”

雖是個不受寵的,總還是在族裡說的上話,若是莊仕洋有心抬周氏為正房,只要寒雁當著族長說幾句好話,事情就成了一半。她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得想法子把四小姐拉到自己這邊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