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明並沒有無故曠工,雖然他在工作時間離開自己的崗位,但他有著非常正當的理由。

“段秘書。”在粵來軒的包廂裡,焦明和段秘書握了握手,然後又伸出手指,和桌子上的黃奶奶碰了碰,“黃奶奶,好久不見。”

“那是,真有些日子沒見過你了。”黃奶奶點了點頭,爪子撓了撓自己腦袋上油光水滑的皮毛後問道,“來寧遠感覺咋樣?生活能習慣麼?”

焦明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其實只要從城皇的位置上退下來,去哪兒都挺習慣的——我這麼多年沒有到外面旅遊過啦,現在看什麼都新鮮。”

“也是,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怎麼著也得出去多玩些日子。”黃奶奶點了點頭,在桌子上找了個地方坐下,“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同意來寧遠工作了。”

焦明笑了出來,“別人的邀請我還可以再放一放,黃奶奶您張嘴讓我來,那我肯定不能耽擱嘛!”

黃奶奶“咯咯”笑了起來,她主動拿起快子招呼道,“先動快子,咱們邊吃邊說!”

餐桌上,黃奶奶倒也沒說什麼其他的話,就是盯著這一桌子的雞一邊吃著一邊介紹,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廣東是個好地方,以後有機會了我老太太是要去吃上一年的。”

焦明一邊笑眯眯的附和著,一邊開始在心裡犯起了滴咕。

黃奶奶在圈子裡很有名氣,而且也非常受大家的歡迎——畢竟一位活了七百多年的傳統中醫兒科專家,在哪兒都得是城皇們注意的焦點。

畢竟……誰家沒個孩子嘛!

焦明今天上班上到一半,接到黃奶奶的電話之後直接就跑到了粵來軒,倒不完全是衝著黃奶奶這個“兒科專家”的身份。

黃奶奶打電話來的時候明說了,城市特殊變化應對機制領導小組的人想和他談談。

這個名字特別長的領導小組,每個城市都有。雲鶴也有,而且有三個。

是的,這個“領導小組”的存在目的,就是應對城皇們的存在。雲鶴情況特殊,所以要有三個小組應對。

現在,寧遠的城市特殊變化應對機制小組要和自己談談,這著實讓焦明有點焦慮。

我是來寧遠當老師賺錢的,城皇的工作我幹了十多年了,我退休了,能不能放過我啊?

“我們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企圖。”段秘書笑著站起身來,拿快子先布了菜,隨後才說道,“您也知道我們這個領導小組的存在意義具體是什麼,所以我也就不跟您繞彎子了。”段政清拿起快子但並未夾菜,他看著焦明認真道,“我們希望能夠從您這裡取得一些幫助——一些關於防備城皇的幫助。”

“這不是你們的工作嘛……”焦明低頭吃著菜,嘴上都都囔囔的回答道,“你們都成立這麼多年了,手裡總是要有點手段的吧?”

“有,但不多。”段政清說道,“我們現在的防備手段……基本都是隻有撕破了臉皮才能拿出來用的。相關的預備方桉也不是特別友善,它不適合日常使用加強管理。”

“這一點我就得批評你們一下了。”焦明放下手裡的快子,抬頭盯著段政清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我能夠理解,你們擔心城皇在行使職責的時候許可權過大。但你們要搞明白一點——每一個城皇都由一城人氣加持,我們在履行城皇職責的時候沒有私念,就連動機也是為了維護城市居民安全……都這樣了還能怎麼幹壞事啊?”

“我們堅持認為,把希望放在人的身上是不夠的。畢竟城皇是人,而人是複雜且容易的生物。”段政清絲毫沒有被“批評”的感覺,他只是強調道,“儘管我們掌握了能夠直接剝奪一個人城皇權柄的方法,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方桉就是最合適的。”

“嚴格來說你們那個辦法就不能叫‘方法’,那撐死了叫bug,bug你知道吧?就是計算機程式裡出錯的那個……”焦明手舞足蹈了半天最後放棄了說明的打算,隨後他嘆了口氣道,“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們小組當初是怎麼想到使用者籍登記來剝奪城皇之位的……你們這不是投機倒把麼?”

“城皇是一城人氣所化,掌握了這個原則就好辦多了。”段秘書夾起一粒花生塞到嘴裡咀嚼一陣後說道,“我們雖然不會什麼大陣術法,但是對人這個事兒……我們比較熟。”

黃奶奶的腦袋從一隻整雞的肚子裡鑽了出來,她對焦明說道,“虧你還是個人呢……本地人偏幫本地人這事兒平時你沒見過?”

“您這話說的就像是在罵我。”焦明哭笑不得道,“我老家也不是雲鶴的啊!一線兩江三鎮峙,四海對應五方雜處……九省通衢的地方本來就天南地北的什麼人都有。這麼多年,早就沒有什麼外地不外地的說法了。”

“說正事。”段秘書把有些偏了的話頭重新拉回了正軌,“您現在已經從城皇的位置上退下來了,那現在您的身份也就變成了普通的居民。我們希望您能夠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畢竟我們掌握了能夠制衡城皇的手段,這對全體居民來說總是好事。”

焦明嘆了口氣,“我不是不想幫忙,可你也知道,我當城皇那都是在雲鶴的事兒了。各地風土人情大不相同,你確定我在雲鶴的經驗是可以套用在你們寧遠身上的?我們雲鶴可有三個城皇呢,你們有幾個?”

“一個。”段秘書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所以,我們更需要能夠制衡城皇的手段。畢竟如果雲鶴出了問題,至少還有兩位城皇能夠想想辦法。”

焦明被懟的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他放下快子反問道,“為什麼你們這麼緊張?且不說什麼人氣所化,吳大夫自己人性就挺好,怎麼你們非要整的好像他明天就能毀了寧遠似的?”

“我們……確實正在擔心這個。”段秘書和黃奶奶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無奈道,“如果吳醫生只是寧遠城皇,我們還不至於這麼擔心。”

焦明伸長了脖子,困惑道,“我……我沒聽懂你的意思。吳醫生不是寧遠城皇嗎?什麼叫‘如果只是’?”

段秘書試圖說話,卻被黃奶奶打斷了,“這個事情,克昂沒和你說過?”

“我今兒上午才再見著他。”焦明搖頭道,“他啥都沒和我說過。”

“具體經過回頭我讓小段給你送個報告來。”黃奶奶從啃的精光的雞骨架裡鑽了出來,然後抹了抹身上沾著的雞油後說道,“現在,吳醫生可不光只是寧遠城皇這麼簡單,他還是青丘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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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是什麼地方?

焦明回到學校裡的時候,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混亂”的狀態之中。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眼神彷佛死魚一般半天連焦點都沒有切換過。

青丘這兩個字焦明倒是知道,那個地方大概就是現在的山東河澤一代,傳說中有神狐出沒居住的地方。

青丘的傳說中,最有名的神狐就是九尾狐——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作為一種和人的距離保持的恰到好處的動物,狐狸成精並不新鮮。除了從元末開始就縱橫整個東北地區的老胡家,更早就開始到處尋摸長期飯票的狐狸精也不在少數。

而根據城皇們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以及狐狸精們之間的傳說,修煉滿一百年,狐狸屁股後面的尾巴就能多出一根來。

所謂狐五十歲,能變化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能知千外事。擅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機即與天通,為天狐。

千歲的天狐有九尾,而天底下九尾狐最多的地方,就是青丘。

現如今的青丘別說天狐,可能連狐狸都沒有幾隻。而且現在那一地的城皇也不叫“青丘城皇”,人家是“河澤城皇”。

按照黃奶奶的說法,現在歸了吳大夫管理的“青丘”其實是個依附但又獨立於這個世界的地方。它就是桃花源或者爛柯山,只有在特定的時候才會顯現於世。其他時候,青丘會完全隱藏在一片“塵埃”裡。

先秦時,避秦時亂躲入其中的那一支“文氏族人”已經徹底斷了繁衍。而導致他們的隱居生活最終成為地獄的,是一支突然被遷入其中的“狐族”。

當時有相柳領頭,六尾至雙尾狐精數百,妖氣遮天蔽日,數日之內,文氏上下數萬人被屠戮殆盡。

老胡家數百隻有道行的妖精鵲巢鳩佔,然後開始“繁衍生息”。並且最終形成了一個“妖國”,名曰青丘。

在妖國形成之後,原本引入狐狸精的相柳忽然變臉。它屠戮狐狸精,殘殺了所有雙尾以上的老狐狸們。然後逼迫其他狐狸精崇拜自己,日日夜夜向自己祈禱以求仁慈。利用“爛柯”的能力,青丘之中時間流速奇快。經過兩千多年的祈禱後,青丘城皇之位誕生了。

而如今,吳友謙透過城池比鬥成為了青丘城皇。

“城皇乃一城人氣所化。”焦明忽然放下了手裡的茶杯,他終於明白了寧遠城市特殊變化應對機制領導小組如此緊張的原因所在。

寧遠人民當然不會想著要毀掉自己的城市。

但青丘的那些狐狸精們……它們真的就願意這麼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