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狗在路不平面前,歷來不掩飾自己的內心,所以他的表情變化,很快就被察覺。

路不平清亮的眼神,從李大狗的臉上,下移到他手中的白色玉簡,皺眉問道:

“事情有什麼不妥嗎?”

李大狗轉頭望了他一眼,知其多半有所猜測,下意識就要點頭,頓了頓搖頭笑道:

“事情並沒有太大問題,只是第一次跟隨長輩下山,難免有些患得患失。”

“嗯……?”

路不平沒有詢問,只是用嚴肅的表情,盯著他的雙眼,想要知道他從系統任務的介紹之中,得到了什麼樣的提示。

“哈,果然瞞不過你……”

李大狗被他看的有些不甚自在,只好無奈一笑:

“事情需要麻煩兩位師叔出馬,自然不會簡單,至少,對任務做出危險評估的長老與執事們,經驗還是很豐富的,不過……”

路不平對他最熟悉不過,這般避重就輕的話語,自然不會讓他滿意,語氣鄭重的打斷道:

“說正事……”

“呃…”

知道不說一點乾貨,是糊弄不過去了,李大狗稍加思索,很快想到了一個合適的切入點,斟酌詞句後道:

“此前張師叔所言,瑥月珠是江河水神采集水運精華而得,你可知這些河伯水神,實力怎樣劃分?與兩位師叔相比,高下如何?”

路不平長身而起,一邊踱步,一邊思考著他這段話中,想要傳遞的潛在意思。

‘門中之所以緊急下發任務,且需要勞煩兩位師叔下山探查,本就是長老執事們從瑥月珠的出現,推斷出襄國境內,有可能隱藏著一位,不受陽山冊封管轄的水神河伯。

而這位隱藏的存在,在長老執事們的眼中,確實具有一定的危險性,然而並沒有超出可控範圍。

至少發放任務的玉簡,並不是橙色,更不是紅色,關於這一點,方才我也很明確的告知了他。

既然知曉這點,又著重詢問水神的實力與兩位師叔孰高孰低?那多半是他從任務提示之中,察覺長老執事們的預估有所不足。

身懷系統偵查功能,哪怕因為他自身實力低微,無法準確估算兩位師叔的具體實力,至少也會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那麼現在最欠缺的,就是對香火神靈的實力瞭解,只有對兩方實力有了精確的把握,才能在衝突爆發之前,有所預案。’

想通了這點,路不平很快做出了決定,轉身對李大狗道:

“典藏閣的一樓,並沒有香火神靈的詳細資料,不過唐師叔閱歷豐厚,對我也還友善,想必能從他那裡,得到想要的答案。”

“也就是你路老二臉大,既然如此,我便靜候佳音。”

李大狗臉色輕鬆地笑了笑。

“你們先吃飯吧。我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路不平沒有和他閒扯,只是微一點頭轉身下樓。

噔噔噔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李大狗將雙手枕著腦後,斜躺在藤椅之上,細細琢磨任務介紹裡的每一個文字。

‘神國遺墟’、‘金身腐朽’、‘邪鱗生’‘水御八荒的河伯’、‘瘋長的邪瘴’、‘異度邪祟’……

這些代表邪惡、混亂、失序與瘋狂的詞彙,都指向著一位不正常的神靈。

而這位不知什麼原故,選擇隱秘了幾萬年的傢伙,現在卻因為信仰之力的缺乏,導致神國即將崩潰。

那麼,接下來他無論要做什麼,都必然會加劇任務的危險性。

而門內的長老,大概是源於經驗主義的緣故,只以為對方是一個秘密修行的野神,甚至可能因為瑥月珠的出現,讓他們誤解成這位野神,有主動和陽山打交道的想法。

故此,才會輕飄飄的下發了兩塊黃色玉牌……

李大狗越想越覺得如此,同時也覺得此行越發危險。

忍不住內心吐槽,‘這爛系統,釋出任務的時候,從來不考慮我的實力,丁點武功不會,就讓我剿滅黑風山。

剛從山上下來,就讓我掃清鬼窩,現在我一點道法沒學,又讓我對上一位數萬年的邪神。

他媽還讓不讓人活呀……’

‘這次下山,兩位師叔沒查出什麼還好,萬一撞上了那位邪神,只怕三個人綁一起,還不夠他一口吞。

只是,什麼也沒發現,也不是個辦法,自己的任務,固然可以掛著不管,那見鬼的神國,都要維持不住了,萬一讓他蹦躂出來,縱然自己接走了爹孃小妹,整個山餘縣乃至邽陽府,也可能在一夕之間,遭受重創。

屆時,就算有幾位真君出手,也無法挽回既定的損失……’

想到這些可能,他再也沒法安坐,伸手抓住了擺放在兩本秘籍上的白色玉簡,起身望向典藏閣方向。

‘要怎麼做,才能不暴露自己的秘密,又能引起門內高層的足夠重視?’

緊攥著手中光滑的玉簡,李大狗的腦海,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卻沒有任何的頭緒。

直到樓下的朱權從廚房走出,在庭院中的石凳之上坐下。

李大狗才輕輕嘆了個氣,暗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抬頭望了一眼典藏閣方向,就要轉身下樓,卻看見了一道赤霞,從那裡騰空而起,畫出一道驚鴻般的軌跡,徑直往陽山主峰而去。

李大狗駐足眺望,直到長長的軌跡開始消散,這才下樓而去。

與朱權一起吃罷晚飯,又閒聊了幾句山下的事,朱權敏銳的察覺到,此時李大狗有些心不在焉。

想到之前路不平匆匆而去,便壓下了心中的好奇,藉著洗碗的由頭,留給了他獨處的空間。

李大狗獨坐半晌,起身出了廳堂,於簷下倚門而望。

約摸過了兩刻鐘的時間,李大狗心中忽有警覺,察覺周圍的月色,好似更亮了一些,甚至帶有絲絲嫣紅。

他猛的抬起了頭,只見庭院上方,鹿蜀神駿的身影,悄然而立。

銀白與赤紅的霞光,從它脖頸鬃毛與身後長尾之間,飄然而下。

很快就鋪滿了整個庭院。

一襲灰白直裰寬袖袍的路不平,自鹿蜀脊背,一躍而下,然後噔的一聲,踉蹌幾步,站在了李大狗的身前。

右手持握的一本書籍,也差點掉了下來。

後者眉頭一挑,低頭看了一眼,鞋履沒入霞光之中的路不平雙腳,有些好笑得道:

“本事沒到家,就別在我面前顯擺,下次可以落在門外,然後走進來,這是禮貌。”

“鹿蜀既然停在了這個高度,就說明我從上面跳下來,肯定沒有問題,只不過初次嘗試,有些狼狽罷了。”

路不平神色頗為高興,也不和他爭辯,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

左手翻轉攤開,掌中出現了一個晶瑩小巧的六角銀藍鏤空罩。

而後,往李大狗身前一遞,笑道:“你且看我給你借來了什麼?”

“我才入門三天,半點法術沒學,哪能知曉這是什麼東西?”

李大狗一臉驚訝,還沒來得及發出鑑定,只覺得手心一沉,路不平已經將它塞在了左手掌心,並笑著回道:

“你先仔細看看,我再與你說說它的能力,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拉下臉皮,從宋師叔那裡借來的法器。”

“宋師叔?你是說掌門真君的弟子?”

李大狗心中大驚。

“對……,就是那位五氣朝元的宋師叔。”

路不平嘿然點頭。

李大狗心中默然,藉著地上流動的霞光,仔細打量起了它的形狀。

只見這枚觸感冰涼,沉甸甸的銀藍色法器,整體成六角菱形鏤空狀,八處鏤空罩面,密佈星雲般的紋路,內裡中心嵌有七顆懸浮閃耀的微小星砂,按北斗七星排列,並且隨著李大狗的轉動,平穩的調整方位,好似時刻與天上的星辰,保持對應狀態。

李大狗越看越覺得它品質不凡,隨即發出了鑑定。

得到如下資訊。

法寶名稱:星輝流光罩

主材:天外星核碎片、月華冰魄絲、淨空紫雲霞

輔材:星隕砂、幻瞳夜梟瞳仁

特性:星光護體、暗邪淨化、星移斗轉遁術、接引破軍星力

李大狗一陣愕然,‘這哪是什麼法器?明明就是一件高階法寶。這小子哪來這麼大的臉面?竟然借來這麼個好東西?’

忍不住抬頭,在路不平臉上仔細打量了起來。

路不平見他一臉吃驚的表情,顯然是鑑定過法器詳實 ,於是笑問道:

“怎麼樣?看出來它不凡之處沒有?”

“便是稚童拿在手上,也能感覺到它的貴重,只是,到底有什麼不凡之處,還得你先說一說來。”

回話之間,李大狗微微掂了掂手中法寶,就看到內裡的七顆星砂,以流水般的優美姿態,自動調整了一下方位。

近在咫尺的路不平,自然看見了這一幕,儘管在途中,他也把玩過幾次,此刻還是忍不住被其吸引了目光。

頓了頓才回道:

“這法器名喚星輝流光罩,能敏銳感知外界的法力波動,若有能夠對你造成傷害的攻擊出現,它能以極快的速度自主激發,形成一個籠罩周身的保護罩,將傷害阻擋在兩丈之外。

並且這不是一次性的保護,只要裡面儲存的星辰之力,沒有完全消耗,它就能一直保護持有者。”

“哦…裡面儲存的星辰之力,能夠維持多久的保護,又能抵抗什麼境界的攻擊?”

李大狗知道,路不平所言的保護罩,就是特性描述之中,排在最前面的‘星光護體’。

“如果只是單純的開啟保護罩,沒有受到其他的攻擊,那它存在的時間,幾乎沒有時限,因為它可以主動吸納宇宙中的星辰之力,隨時補充自身消耗。

至於它的承受極限……宋師叔說,開元五境的修士,全力攻擊,也足以支撐一炷香的時間。

就算由他親自出手,也無法在一兩招內,打破它的防禦。”

“……”

李大狗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事情有些不太真實,忍不住又問道:

“你們就見過一次,就敢去借這麼重要的東西。”

要知道,‘星光護體’只是法寶自主激發的被動防禦,如果是那位宋師叔親自操控,後面的三個特性,也不知道該有多大威能。

只可惜,無論是李大狗還是路不平,都不可能發揮其餘特性的絲毫威能。

路不平也覺得有些害臊,抬起左手搓了搓臉,訕笑道:

“上次他離開之前,有對我說過,以後若是遇到什麼難處,可以去找他。之前我不知道他是誰,也沒什麼難處可言,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你明天下山之後,可能遇到危險,我就想起了這茬。

說來有些慚愧,我竟然不知道他的洞府所在,好在有鹿蜀帶路。”

說到這裡,他抬頭指了指天上,只見凌空而立的鹿蜀,正用一對好奇大眼,低頭打量他們。

路不平好似這才發覺,鹿蜀身上不斷飄落的霞光,已經蔓延到了兩人的膝蓋位置。

遂將書本也塞到李大狗的手中,對著上方的鹿蜀拱手揖禮,用中州雅言謝道:

“勞煩您跑了兩趟,實在對不住。天色已經不早,我這裡地方狹小,就不留您了……”

鹿蜀聽罷腦袋一揚,甩了甩赤紅長尾,好似讓他不要在意,然後在空中作了個刨蹄的動作,轉身就要回去。

李大狗靈機一動,開口建議道:“可要取壺好酒,犒勞一下前輩?”

路不平還未回話,剛剛轉身的鹿蜀,猛的一下轉了回來,緊接著一個俯衝,無聲得停在了屋簷之外,靈動的眼神,忽閃忽閃看著路不平。

後者頓時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只好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建議。

李大狗嘿然一笑,將手中認不出名字的書籍與小巧的星輝流光罩,一同塞進路不平的懷裡。

然後很狗腿的跑去酒窖,從最裡面的那排架子上,取出了一個細長的墨綠色雙耳酒壺。

幾步越過路不平的身前,學的上次開啟丹參玉滴液的方式,在壺蓋之上輕輕摁了摁。

然而,儘管他一臉希冀,也沒有看到酒壺之上,有任何的光芒閃現,更別說壺蓋與壺瓶之間,本應有的間隙。

庭院之中的氣氛,忽然為之一靜。

等了兩息之後,不死心的他,又試著左右旋轉了兩下。

自然又是徒勞無功。

李大狗頓時感到一陣臉熱,好似看見了鹿蜀嘲笑的神情,這讓他一時沒好意思抬頭求證,只好悻悻然退了回來,把手中的酒壺,交給了身後的路不平。

路不平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一手接過酒壺,直接拋向了鹿蜀。

兩道輕飄飄的白霧,從鹿蜀鼻孔飄出,正好在半空之中,捲起了拋過來的酒壺。

也不見它有什麼動作,墨綠色的壺蓋已然自行開啟,細長的瓶身一個跳躍,停在了鹿蜀頭頂四尺。

鹿蜀仰頭張開了大嘴,壺身頓時倒轉,一股墨綠色的酒液傾瀉而下,一滴不剩的倒進了它的嘴裡。

隨著它一聲悠長飽嗝,酒壺倒轉回來,與壺蓋一起停在了路不平的身前。

李大狗尷尬之心早去,只覺得又學到了一招,探手接過,將它們合在了一起。

抬頭看時,鹿蜀已然劃出了一道醒目的赤霞,踏空遠去。

再回頭時,路不平依舊臉上帶笑。

李大狗少見的沒有出言擠對,只是把手中酒壺翻轉了過來,不出意外的發現,壺底果然刻有一個銘文。

失望得撇了撇嘴,將酒壺往陸不平身上一塞,抓過書籍和星輝流光罩,轉身上樓,嘀咕著道:

“真是可惜,我還以為能賣了換點零錢……”

路不平頓時失笑,雙手抱著空蕩的酒壺,跟著身後提醒道:

“把書籍還我,裡面是古篆字型,你不識得……”

上樓的腳步聲響逐漸平息,樓上涼亭之中,偶有細微的探討言語傳來。

右側的一個房間,窗軒半開,孑然獨立的朱權,透過窗子,安靜地看著庭院中的落霞,緩緩消散。

有那麼一瞬,他想走出房門,讓自己的雙腳,也浸沒在這片霞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