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山腳下的氣候,好像總是處在春夏交替的季節。
溫度不冷不熱,人心不驕不躁。
李大狗站在路不平的身旁,遙望窗外夜幕之中,冒出來的點點星火,以及遠方天際,猶如掛天驚鴻般,御器飛過的各色遁光。
一時間,只覺世間萬物,絢爛多彩,天地廣大,無有拘束。
遂使他內心飄飛,生出凌雲之志,惋惜嘆道:
“此情此景,合該乘騎異獸,遨遊天地,奈何鹿蜀不在身邊,實在遺憾。”
路不平雙眼斜視左側,笑道:“左前二十餘里有一道百丈懸崖,正好我這裡有一張滑翔符,給你去體驗一下?”
李大狗頗為洩氣,“關鍵是我用不了啊。”
“沒叫你用,壯膽足矣。”
李大狗兩眼一翻,“黑燈瞎火,你就不怕摔死人?”
路不平笑道:“我觀你輕功和目力都還不錯,最多摔個半死,屆時我叫鹿蜀馱你上來,有幾位師叔在,保管不耽擱你明天下山的行程。”
“喂……”
李大狗語氣不滿,“我在說正事呢……”
“哦……?”
李大狗側頭往正陽主峰方向示意,道:“午間謝懷恩說,他從外務樓接了調查瑥月珠的任務,張師叔也叫我明日一早同她下山。
你說,我能不能也去外務樓,把這任務領下,功勳什麼的暫且不談,只希望在以後的檔案下面,添上兩筆。”
“哦…!容我想想……”
路不平頓時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蹭檔案資歷都是假的,想借兩位長輩之手,薅系統羊毛才是目的。
思索片刻後道:
“慣例來說,沒到聚氣境的弟子,是不會去外務樓領取任務的,因為對於脫凡境的弟子而言,御器飛行是一件不小的負擔,不過……”
李大狗頓覺有戲,急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宗門制度上面,並沒有作出硬性規定,如果有合適的理由,我可以去找蔡師兄問問。”
“我是事件第一當事人,連張師叔也認為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這個理由還不夠麼?
還有,為了這事我連學業都放下了。無論怎麼說,宗門都應該給我一點賠償吧?”
“說的有理,我這就去找蔡師兄問問,你抓緊時間去典藏閣裡翻一翻那些武功秘籍。”
“不用帶我去嗎?”
李大狗驚訝,還那能這樣操作?
“不用,這種事情只要說明情況,我可以為你全權代理。”
李大狗誇張的嘆了口氣,“侍從弟子沒人權……”
路不平沒搭理他,從袖中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約長四寸的白色玉笛,放在嘴邊輕輕吹了起來。
一段簡短靈動的曲子響起,飄飄揚揚猶如春風入懷。
李大狗來不及細品其中韻味,就見路不平將笛子重新收起。
遂皺眉道:“你這是……”
“召喚鹿蜀。”
李大狗驚訝,“我靠……連這玩意也有,快快快拿出來讓我看看。”
路不平將玉笛再次取出,交給他道:“看看就行,不要亂吹,催促鹿蜀是件不禮貌的事情。”
“知道…知道……,前輩嘛……!”
李大狗嘴裡酸溜溜地,接過玉笛仔細端詳,見它不足巴掌長的笛身之上,共有六個小孔,前端一孔稍微大些,其餘五個均勻排開。
他用手指微微按壓了一下,感覺太過擁擠,明顯不適合用於吹奏,何況,他也記得,平常所見的笛子都有十個小孔。
想到路不平方才吹奏之時,並未按壓笛孔,遂好奇道:
“這裡面有什麼古怪?我記得你並沒有學過吹奏?”
“用不著學習吹奏,其內銘刻微型法證,只需吹氣的時候微微用力,或者呼叫些許法力,就可以奏出不同的曲子。”
“真是貼心又偏心……”
李大狗看了一會兒,瞧不出什麼門道,又重新塞回給他。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且去典藏閣那邊看看吧,若是任務可以通融,我會從蔡師兄那裡,將玉牌領過來。”
路不平接過玉笛,揮了揮手,直接趕人。
李大狗擠了擠眉眼,“有鹿蜀代步,時間完全來得及,不如把我也帶上吧?”
路不平收好玉笛,雙手一擺,“人總該言而有信,反正我不幫你,你自己去和鹿蜀談吧。”
“瞧你嘚瑟樣……”
沒有事先打好關係,哪能隨便提出條件,李大狗只好嘀咕一句,轉身下樓去。
踏入小院之時,正好看見朱權手持一個信封,從房間裡出來,好奇詢問:
“剛才是路二哥在吹笛子麼?”
“那傢伙手上有一件法器,可以召喚鹿蜀,現在正神氣的很呢……別去搭理他。”
李大狗停步,語氣厭厭。
朱權覺得好笑,也就不提這茬,將手中信件往前一揚,
“李大哥這是要去哪?我寫好了一封信,正要拜託你明日下山,帶給我的爹孃。”
“這個好說,我一定幫你帶到。”
李大狗上前兩步,接過信件,塞入自己衣襟之內,拍了拍解釋道:
“路老二說,典藏閣裡有不少武功秘籍,正好我明天下山又來不及學習道法,且去看一看,有沒有合適現在用的。”
朱權想到當初李大狗面對時闞的一幕,忍不住語重心長的道:
“明日下山匆忙,著實出乎意料,大哥跟隨兩位師叔行事,千萬保重自己,而今不再是江湖廝殺,凡事不能逞強。”
“這個我是省的……”
李大狗踏出兩步,突然想起明天自己要帶的行李,又停下腳步,回頭道:“下午溫習功課的時候,路老二給了我一套《十二典章》,翻閱之後,果對學習功課有不少的用處,不如你與我一同前往典藏閣,借上一套?”
朱權聞言大喜,“如此最好不過,方才我還寫了一個書單,正打算晚飯的時候問一下路二哥,該去哪裡借書才好。”
言罷兩人不做二話,結伴出門而去。
行不一里,一道赤霞遁光,從兩人頭頂劃過,李大狗極目望去,只見遁光盡頭,一匹神駿異獸踏蹄而去。
卻不正是鹿蜀是誰?
羨慕之餘,李大狗微微咂舌,狐疑得道:“真是怪哉…,這次居然沒有聽到雷霆爆響?”
“咦,剛才飛過的是鹿蜀?”
旁邊的朱權只看到一道紅光劃過夜空,稍加分辨之後才覺眼熟。
“不錯……”
李大狗點頭,繼續邁開步子趕路,好似牙酸般道:
“路老二那廝,肯定正看著我們這邊得意,實在……實在讓人好生羨慕呀!”
“哈哈……”
朱權聞言,差點笑得跌倒,好不容易喘了口氣,勸慰他道:
“大哥說話好生風趣,不過鹿蜀雖然神駿,終是不可求之事,你我好生修行,十年之後便能御器飛遁,要倫瀟灑風流,未必輸於乘騎靈獸。”
“也罷,就讓他嘚瑟一時,早晚我要從他手上,將鹿蜀搶過來。”
李大狗哼了一聲,也不看路不平乘騎靈獸騰飛的模樣,轉身邁開大步。
朱權無奈搖頭,心道:‘也不知為何?李大哥在路二哥面前,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勝之心。’
腳下小徑蜿蜒,道旁槐柳搖曳,清風拽衣入竹林,游魚驚夢戲流水。
許是晚課時間還早,修仙之人少食五穀,在這晚飯時分,居然有不少人趁夜出遊,或是斟酒獨酌,或是品茗煮茶,或是執棋對弈,或是憑欄遠眺。
水榭迴廊處,更是聚集了十數修士,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李大狗和朱權走在槐柳樹下,倒也不顯突兀,不多時就看到前方巍然屹立的七座大殿。
其中最為醒目的,自然是高達九丈的典藏閣樓。
此時的高樓,不同於白天的堂皇莊嚴,卻是換了一種氣象萬千的風光。
但見得,漆黑背景之下,高樓淵渟如山,燈火星輝燦爛,目光所及是第一層透亮潔淨的琉璃窗內,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棕黃書架,書架子上擺滿了數不清的各色書籍。
唯一不協調的,就是偌大的一層圖書館內,居然看不到幾個人影,倒是看不仔細的第二層內,隱隱綽綽,偶爾閃過幾個走動的身影。
李大狗和朱權稍稍打量了上方,就直奔第一層入口而去。
之前離得尚遠,倒不覺得如何,此時兩人登上臺階,才發覺一丈多寬,兩丈多高的大門,居然如此雄偉。
兩人站在門框之下,猶如稚童矮小。
呆立兩息,深吸了一口氣,才跨進了即膝高的門檻。
只是,方一進去,就發現內部空間,遠比外面看起來要寬大的多,抬眼看去,只見四五丈高的穹頂之上,如星河點綴般,鑲嵌著數不清的月光寶石。
柔和的白光,如水一般,浸染了每一個角落,前方寬大的走廊好似望不到頭,兩側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書櫃。
正不知該如何尋找所需書籍之時,就聽到左側一個蒼老的聲音,悠悠傳來。
“年輕人,是第一次來這兒麼?”
用的竟是純正的襄國官話。
兩人循聲望去,只看到一個面容沒二兩肉的灰髮老者,蜷縮在棕黃大門旁的一張桌案之後。
此時正有一雙灰黃的眼睛,饒有興趣的打量著他們,身前還攤開著一本厚實的書籍,此時已經看了過半,只是上面的文字卻異常陌生,兩人皆不曾見過。
李大狗和朱權趕緊走了過去,欠身回道:“見過前輩,弟子兩人正是第一次來此。”
老者嗯了一聲,不知可否的點了點頭,反問道:“前兩天剛入門的?”
“是……”
“那就沒有錯了,難怪小路這幾天,不怎麼過來了呢……”
李大狗按捺著心中要吐槽的衝動,主動詢問道:“……不知前輩怎麼稱呼?也是襄國人氏麼?”
“呵呵,老夫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什麼襄國薛國的,不過我還真是州來之人。”
老者說完,伸出蒼老的左手,捋了捋稀疏花白的鬍鬚,右手打斷兩人要行禮套近乎的動作,突然笑呵呵補充道:
“老夫唐希年,你們叫我唐老頭就好。”
李大狗兩人心中愕然的同時,只能把腰彎的更低了一點,見禮道:
“不敢……弟子拜見唐師叔。”
“嗯……”
唐希年尾音拖得老長,一雙灰黃的眼珠,在兩人身上看了又看 ,而後頗有失望的嘆了口氣,道:
“既然是小路的侍從弟子,又是第一次來此,我就為你們免費指點一次吧。”
李大狗和朱權心中驚訝,‘這是什麼意思?圖書館的門房還能收禮?未免不太符合名門正派的作風……’
好似看出了他們兩人心中的疑惑,唐希年略顯狡詐的眼珠微微一轉,突然換了一副和善的語氣問道:
“說說看吧,你們來這裡要找什麼書籍?”
朱權進門之後,看到左右兩側密密麻麻的書架,早已心中發怵,不知該怎麼尋找《十二典章》。
此時聞言,倒是正中下懷,遂大膽的道:“弟子剛剛入學聽課,想尋一套《十二典章》,用以輔助學習,不知師叔能否指點弟子,此書存放何處?”
“左側,庚字二十三號櫃,第二層”
唐希年看了他一眼,脫口而出。
朱權心中大喜,行了一禮,對李大狗微一點頭,轉身就要去尋找。
又聽到唐希年嘆了口氣,
“唉……年輕人嘛,日子還長,怎麼這麼急躁呢?”
朱權停步回身,“不知師叔……”
唐希年揮了揮手,問道:“學問如何?”
“哦……”
朱權臉色微紅,訥訥道:“弟子…弟子這兩年才算粗通文墨。”
唐希年呵呵一笑,老神在在地道:
“既如此,再借一套《經義述聞》回去吧,去己字三十四號櫃,第一層尋找。”
“是,多謝師叔指點……”
朱權將這幾個數字記在心裡,躬身揖禮,示意李大狗之後,往左側小跑而去。
唐希年見李大狗並未離去,遂好奇道:
“年輕人,你不是來找《十二典章》的?”
李大狗回望了身後,一眼看不到頭的書櫃,輕咳一聲,
“回稟師叔,弟子已有《十二典章》,這次是想找幾本武功秘籍看看。”
無論怎麼樣,就趁他這份隨口報出排序的專業精神,這次的免費機會,就不能錯過。
“嗯……是小路給你的吧。”
唐希年說完,也不等他回答,自顧繼續道:“你還能用一年零十一個月,記得在此之前還回來……”
“是……”
大概是這次指點沒甚好處,唐希年低下腦袋,繼續閱讀手中的書籍,有氣無力的問:
“說說看吧,想尋什麼書籍……”
李大狗吸取朱權考慮不周的教訓,斟酌了一下語言,回道:
“弟子方入山門,未來得及學習仙法,就需要與兩位師叔下山辦事,弟子深感自身武力低位,怕拖累了兩位師叔。
聽聞典藏閣內藏有許多武功秘籍,遂想來此借閱兩本,彌補自身內力平平的短板。”
“呵……”
唐熙年呵笑一聲,抬起頭來,目光在他腰間長劍停留了一瞬,略感好笑道:
“凡俗武藝,縱然練至登峰造極,也難敵我輩修士,隔空一記術法,那些枉死凡人手中的傢伙,真是丟盡了我輩修士的臉面……”
李大狗雖然很想為武人反駁幾句,又覺得他所言並沒有什麼不對,作為親手斬殺時闞的人,他對武人與修士的差距,自然十分清楚。
若非破傷風超脫凡俗的鋒銳,縱然給他十次近身的機會,也斬不破身披‘清露玉華袍’的時闞。
故此,只好躬身聽取教誨,而後解釋道:
“師叔言之有理,弟子所為不過權宜之計耳,往後自當悉心術法,不負宗門栽培。”
“孺子可教…我觀你年紀輕輕,已然步入先天境界,若是自信天賦,可去壬字片區看看。
此區十九號櫃右側第二排,有一本《陰陽化易訣》,二十一號櫃第六排,有一本《歸藏八式》。”
唐希年將書本翻過一頁,伸手指了指左側。
李大狗表情愕然,後者暫且不說,單說這《陰陽化易訣》他可是領教過的。對比自己從山賊那裡,得來的《鎮山訣》和《伏虎功》自然要精妙許多。
只是與陸川一比,沈天波實在不算出色,換了現在的李大狗,他自信一柄橫刀在手,十招之內可將其斬於刀下。
於是,忍不住遲疑道:“前輩,這……”
誰知,他話沒說完,唐洗年已然不滿地抬起頭,道:
“小輩這是何意?莫非覺得老夫誆騙於你?”
李大狗鞠躬行禮,“不敢,只是弟子入門之前,也曾領教過西埔沈氏的陰陽化易訣,只能說感觀一般……”
“什麼西埔沈氏,老夫從未聽過。”
唐希年嗤笑一聲,突而怒道:
“無知小兒,真不知道你的武藝是怎麼練成的?常言道,善書者不擇筆,道理反過來豈非也是一樣?
那姓沈的小子自己練得狗屁不通,和秘籍本身有什麼關係?
你拉不出屎,還能怪別人茅坑修的不好麼?”
李大狗惶恐,“弟子拘於成見,多謝師叔指點……”
唐希年冷哼一聲,打斷他道:
“尚能知錯,倒也還可藥救,《歸藏八式》與《陰陽化易訣》,雖是凡俗武藝,卻也是觸及先天之上的武學秘籍。
不說凡俗之間,就是在我陽山收藏的武技之中,能與之比肩者也不過寥寥,似你這榆木腦袋,怕也練不明白,老夫倒是高看了你。
二十一號櫃第二排,有一本以命搏命的《龍血玄黃功》,或許更適合你。”
說到後面,唐希年的目光早已不在李大狗身上,低頭看起了桌上書籍。
李大狗只好躬身行禮,道一聲謝,乖乖的往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