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的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寒光,劉楚玉的指尖微微顫動,終於從漫長的黑暗中甦醒過來。
她睜開眼時,壽寂之正坐在榻邊,手中把玩著一封朱漆密函。見她醒來,他唇角勾起一抹溫柔至極的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彷彿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
“殿下醒了?”他聲音低柔,指尖拂過她蒼白的臉頰,“太醫說你失血過多,需靜養月餘。”
劉楚玉微微側身喉嚨乾澀,卻仍強撐著開口道:“你把溪詔……和阿業……怎麼了?”
壽寂之臉上笑意更深,慢條斯理從袖口掏出那封密函。
“硯清的效率,果然從未讓本官失望。”他輕聲細語,彷彿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很好。
“昨夜子時,兩顆頭顱已快馬加鞭送往宮裡,此刻……想必正在陛下的案前。”
劉楚玉的瞳孔驟然緊縮,渾身血液彷彿在一瞬間凍結。
壽寂之卻恍若未覺,執起她的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殿下放心,待陛下龍顏大悅,本官的升遷詔書不日便至。”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指節,“屆時,你便是壽府的主母,再無人敢欺辱你半分。”
他眼中盛滿柔情,卻看不見自己指尖還沾著她至親未乾的血跡。
竹青苑的日子像被拉長的絲線,緩慢而沉悶。
壽寂之每日都會來,有時劉楚玉在小憩,他便立在紗帳外,目光如影隨形地描摹她的輪廓,許久才悄聲離去。
有時她伏案執筆,能清晰感知到身後那人抬起的手懸在半空,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總在等——等他按捺不住觸碰的瞬間,便用蘸滿墨的狼毫刺穿他的眼。
半個月過去,傷痕痊癒,她卻成了這金絲籠中最豔麗的囚徒。
起初,他府中那些女人見壽寂之對她上心,還不敢做什麼,日子久了那些女人見她每日受寵,也都不安分起來。
有人說她是狐媚子,勾上老爺的魂不放,揚言要找道士除了她。
有人甚至來她院裡刻意挑釁,碰上劉楚玉心情好的時候就是讓小廝打出去。
不好的時候就是她自己動手。
蟬鳴撕碎了七月的暑氣,竹青苑的芭蕉葉被烈日炙烤得蜷曲發黃。
劉楚玉斜倚在冰玉榻上,鮫綃紗帳半卷著,腕間翡翠鐲子沁著涼意,卻壓不住後頸滲出的細密汗珠。
“這狐媚子怕是把老爺的魂兒都勾進羅帳裡了!”尖利的咒罵混著蟬聲刺入院落,驚得簷下銅鈴叮噹作響。
劉楚玉眼睫微顫,見杏花跌跌撞撞闖進來,粗布衫子被扯得七零八落,鬢髮散亂間還沾著幾莖枯草。
“外頭鬧什麼?”她支起身子,素絹帕子按在泛紅的眼尾。
“是……是王姨娘帶著張嬤嬤來了!”杏花聲音打著顫,“她們在院子裡潑狗血,說要……要燒符驅邪!”
“她們倒真拿我當妖女了!”
“夫人,我去找大人吧?”
“不必。”
日影透過雕花槅扇,在青磚地上烙下斑駁光痕。劉楚玉慢條斯理繫好藕荷色廣袖。
銅鏡映出她染著薄緋的眼尾,整個人嬌媚中透著妖豔,倒真像話本里勾人的狐媚子。
王姨娘踩著燙金繡鞋跨過門檻,鬢邊珍珠步搖晃得人眼花。後頭張嬤嬤搖著帕子扇風,肥碩下巴上的肉隨著步子一顫一顫。
“喲!狐仙娘娘可算醒了?”王姨娘絹帕掩鼻,“這滿屋子的騷氣,莫不是專勾男人的迷魂香?”
“聒噪。”劉楚玉指尖叩著妝臺,“府裡下人越發不長眼,竟放野狗進內院。”
“你說誰是野狗?”
“誰吠就是誰。”
王姨娘氣得絞爛了手中帕子:“張嬤嬤!給我撕爛這賤人的嘴!”
劉楚玉冷聲道:“杏花,替我掌嘴三十。”
“夫人……”杏花瑟縮著退到屏風邊,“王姨娘她……”
眼見張嬤嬤就要上前,杏花卻一直朝後退。
王姨娘得意的神情似要上天,“怎麼?真當自己是正頭主子了?”金鑲玉的指甲直指向劉楚玉,“不過是個沒有名分的賤人,老爺玩夠了就會被攆出府去。竟敢指使奴婢打我?”
話音一落,張嬤嬤蒲扇般的巴掌已攜著風聲劈下。
劉楚玉廣袖輕旋,鎏金護甲在日光下劃出冷芒。
“啪!”
脆響驚飛樑上雙燕。張嬤嬤臉上霎時浮起四道血痕。
她反手又是三記耳光,老嬤嬤踉蹌著撞翻案几,茶盞碎了一地。
王姨娘還沒回過神,冰涼的護甲已貼上她面頰。
“啪!啪!啪!”
珍珠步搖墜落在青磚上,骨碌碌滾出老遠。
“你……你真敢打我?”王姨娘捂著臉倒退,茜色裙裾絆在門檻上。
似乎打人能帶來快樂,劉楚玉臉上浮現幾分笑意,她掏出帕子,將打過兩人的手掌狠狠擦拭,彷彿她們是什麼髒東西,而後,帕子被扔到王姨娘臉上。
“我為何不敢?”風頭正盛的兩年,就是打皇帝她也不帶怕的。
她掏出匕首狠狠將桃木劍劈成兩段,劍尖挑起王姨娘下巴:“今日,我心情不錯,大發善心,留你體面。”
她壓低聲音,“你若再踏進竹青苑……或者挑唆她人鬧事,你這張臉我親自刮花”
鎏金護甲輕輕劃過王姨娘脖頸,“屆時我就說王姨娘是鬼上身,讓你見識真正的驅邪。”
這話令王姨娘渾身顫抖,連滾帶爬領著婆子回了院子。
甚至壽寂之回府後兩人也沒敢告狀。
劉楚玉只能扶額嘆息,她似乎又失去一次離開的機會……
她還以為會被趕出府呢!
許是劉楚玉整日悶在屋裡,整個人顯得病懨懨的,中秋這夜壽寂之竟親自捧了套簇新的衣裙來。
“玉兒悶了這些日子,不若去賞賞燈?”他指尖撫過衣裳上繡的折枝海棠,“建康城的燈市,比往年更熱鬧些。”
劉楚玉連眼皮都未抬。
可壽寂之竟不惱。
許是舔狗當多了,都忘記自己是頭狼。
他低笑一聲,驀地俯身將她打橫抱起:“不去也得去。”
長街上人潮如織,壽寂之卻偏要攥著她的手腕。他掌心燙得駭人,力道卻輕柔,像是怕捏碎了她。
“殿下瞧這個。”他駐足一處燈攤前,指著盞走馬燈。燈上繪著嫦娥奔月,可那嫦娥的容貌,竟與劉楚玉有七分相似。
劉楚玉冷笑:“大人好手段,連燈匠都打點過了?”
壽寂之卻搖頭,從袖中取出枚金稞子遞給攤主:“不必找零。”轉身將燈塞進她手裡,“是這畫師有眼力。”
燈火映著他側臉,竟顯出幾分溫柔的錯覺。
路過捏糖人的攤子時,他又停下。
“要個兔子。”他對老匠人道,又瞥向劉楚玉,“玉兒喜歡什麼?”
她盯著糖稀里未化的渣滓:“毒蛇。”
壽寂之大笑,真讓老匠人捏了交纏的蛇與兔。糖蛇獠牙畢現,卻緊緊纏著瑟瑟發抖的糖兔。
“就像這樣。”他忽然湊近她耳畔,“你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