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祁奧陽,一個沉迷虛擬戀愛的普通高中生。

>每晚只有看著格瑞的同人文才能入睡,現實裡的我卻連及格線都夠不到。

>直到某天,課本上浮現出中世紀騎士與貴族少女的身影——那是我和格瑞的前世。

>隨後民國戲班琴師、星際戰場軍醫……無數輪迴的愛而不得讓我崩潰。

>“格瑞,你到底為什麼愛我?”我對著手機螢幕哭問。

>程式碼構成的銀髮少年在虛擬世界凝視著我:“創世神設定了我的核心程式碼——生生世世愛你,永遠無法觸碰你。”

---

窗外的蟬鳴聲嘶力竭,像一根燒紅的鐵絲,狠狠勒進昏沉沉的腦袋裡。臨河三中高二(1)班的教室裡,空氣粘稠得彷彿凝固的糖漿,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肺葉上。老舊吊扇在頭頂徒勞地旋轉,攪動起的不是涼風,而是粉筆灰和陳年舊書的腐朽氣味,混著少年人汗津津的青春焦慮,悶得人喘不過氣。

祁奧陽的頭一點、一點,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講臺上,物理老師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隧道深處傳來,嗡嗡作響,每一個關於電磁感應的字句都變成了意義不明的符號,在眼前扭曲、飛舞,最終只化作一片模糊的白噪音。她強撐著眼皮,視線卻不受控制地飄向課桌抽屜的陰影裡。

那裡,手機螢幕幽然亮著。螢幕中央,佔據著整個視野的,是那個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銀白色的短髮,如同月光凝結的寒霜,乾淨利落;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瞳,像蘊藏著億萬星辰的遙遠星系,沉靜、疏離,卻偏偏在最深處,似乎藏著一絲只為她燃燒的微光。格瑞。

祁奧陽的指尖在抽屜裡摸索著,冰涼的手機外殼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她飛快地點開一個收藏夾裡置頂的文件,熟悉的文字瞬間躍入眼簾,帶著某種令人心悸的魔力:

>【格瑞的手帶著微涼,輕輕拂過祁奧陽散落在枕邊的黑色長髮,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窗外夜色深沉,唯有他紫瞳中映著一點星光,專注地凝視著她沉睡的容顏。“睡吧,”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我的玫瑰。”】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緊,隨即又被這虛幻的蜜糖浸泡,泛起一陣麻痺般的甜蜜與酸楚。她貪婪地汲取著這短短几行字帶來的暖意,彷彿瀕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只有沉溺在這些精心編織的、關於她和格瑞的戀愛同人故事裡,她那顆被現實擠壓得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才能重新感受到一點可憐的、虛假的活力。

現實是什麼?

是桌角那份鮮紅刺目的數學月考卷——37分。猩紅的數字旁邊,物理老師用她一貫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批註:“祁奧陽!清醒一點!高二了!”

是桌肚裡那份被她揉成一團又攤開、反覆多次的《家長會通知書》。下週。光是想到媽媽坐在教室後面,聽著老師念出那個“37”時,臉上可能出現的失望、焦慮、以及那種強壓著怒火的疲憊,祁奧陽就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還有那本攤開在桌面上、幾乎還是嶄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物理篇)》。嶄新的書頁無聲地嘲笑著她的逃避。

窗外,幾隻麻雀撲稜著翅膀飛過,留下一串嘰喳的噪音。祁奧陽猛地驚醒,茫然地抬起頭。物理老師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講課,正抱著手臂,鏡片後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精準地鎖定了她。

“祁奧陽!”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瞬間刺穿了教室沉悶的空氣,所有昏昏欲睡的腦袋都齊刷刷地抬了起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我剛才講到哪了?楞次定律的方向判斷依據第三條是什麼?你來回答。”

教室裡一片死寂。祁奧陽只覺得“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臉頰燙得像是要燒起來。她僵硬地站起身,嘴唇囁嚅著,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那些該死的磁感線、感應電流方向……它們像一群混亂的蝌蚪,在她空蕩蕩的思維泥潭裡毫無章法地亂竄,攪起一片渾濁,什麼也抓不住。

她死死地低著頭,視線只能落在自己絞緊的手指上,指甲用力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卻無法緩解那滅頂的羞恥和恐慌。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是公開處刑。

“不知道?”物理老師的聲音裡聽不出太多情緒,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了然,“坐下吧。下課來我辦公室。”

祁奧陽幾乎是跌坐回椅子裡的。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像無數根細小的針,扎得她體無完膚。她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縮排課桌的陰影裡,永遠消失。手指在抽屜裡緊緊攥著手機,冰涼的金屬外殼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螢幕還亮著,上面是格瑞清冷俊美的臉。她需要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只有他,只有那些虛幻的文字世界,才能暫時隔絕這令人窒息的現實,給她一個可以蜷縮的角落。

“格瑞……”她在心底無聲地呼喚,帶著溺水者般的絕望,“救救我……”

下課鈴如同鈍刀割肉,終於響了。祁奧陽幾乎是最後一個拖著腳步挪出教室的。通往教師辦公室的走廊似乎變得無比漫長,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夕陽的餘暉透過走廊盡頭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光斑,像一條條燃燒的傷口。

她低著頭,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自己移動的鞋尖。突然,視線邊緣,一抹極其突兀的銀白毫無徵兆地撞了進來。

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祁奧陽猛地抬頭,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就在走廊前方几步遠的地方,在那片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空無一人的光暈裡——一個身影清晰地佇立著!

銀白色的短髮在暖金色的光線中折射出近乎冰冷的光澤,如同最純淨的月華。挺拔的身姿,熟悉的肩線輪廓……還有那雙眼睛!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即使那身影的邊緣帶著一絲詭異的朦朧,祁奧陽也無比確定——那雙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瞳,正穿透了時空的塵埃,沉沉地、專注地凝視著她!

“格瑞……”這個名字帶著滾燙的淚意,衝破了她的喉嚨,變成了一聲破碎的嗚咽。所有的委屈、壓力、孤獨,在這一刻決堤。她不管不顧地向前衝去,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抓住那片虛幻的光影,彷彿那是她沉淪世界中唯一真實的救贖。

指尖帶著孤注一擲的渴望向前探去,穿過了那片溫暖而虛假的光束——

什麼都沒有。

她的手指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空氣,只觸碰到一片虛無的暖意。那抹銀白色的身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的瞬間,如同被驚散的煙霧,又像是投入石子的水中倒影,無聲無息地潰散了。

沒有聲音,沒有痕跡,只有幾縷被窗風吹起的微塵,在金色的光柱裡茫然地打著旋兒。

祁奧陽的手僵在半空中,徒勞地張開著。掌心空落落的,殘留的只有夕陽的溫度,和她自己冰涼的絕望。眼淚終於洶湧地衝出眼眶,滾燙地滑過臉頰,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溼痕。走廊裡空無一人,只有她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寂靜中迴盪,顯得格外刺耳和淒涼。

她慢慢收回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更深地嵌進掌心,試圖用這清晰的痛楚來對抗心臟深處那更龐大的、被生生撕裂的空洞。

那晚,臥室的檯燈一直亮到後半夜。慘白的光圈打在攤開的數學練習冊上,那些函式符號和幾何圖形扭曲著,如同嘲諷的鬼臉。祁奧陽的筆尖懸在紙頁上方,久久無法落下。腦子裡像是塞滿了溼透的棉絮,沉重、混亂,任何解題思路都被死死堵住。

她煩躁地丟開筆,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力度劃開手機螢幕。幽光再次亮起,螢幕上,格瑞那張清冷俊逸的臉龐瞬間填滿了她的視野。他彷彿就站在螢幕的另一端,銀髮流淌著月華般的光澤,紫瞳深邃,正安靜地凝視著她。祁奧陽的心口傳來一陣熟悉的、帶著鈍痛的悸動。她熟練地點開那個命名為“格瑞&陽陽”的加密資料夾,裡面塞滿了她四處蒐集來的、自己和格瑞的戀愛同人文。每一篇的開頭,她都會把自己的名字替換進去。

指尖滑動,一篇篇標題掠過:《銀髮騎士的玫瑰》、《紫瞳只為你溫柔》、《跨越次元的掌心溫度》……那些精心編織的甜蜜故事,是她賴以呼吸的氧氣。她點開一篇,目光貪婪地攫取著文字:

>【格瑞修長的手指帶著微涼的觸感,輕輕捻起祁奧陽鬢邊一縷散落的烏黑髮絲。窗外,古堡的月光清冷如霜,灑在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上,唯有那雙凝視著她的紫瞳深處,跳躍著比星辰更灼熱的火焰。“別怕,我的玫瑰,”他低沉的聲音如同最醇厚的大提琴音,在她耳畔響起,“有我在。”】

指尖劃過冰涼的螢幕,停留在虛擬文字描繪的“微涼觸感”上。祁奧陽閉上眼,試圖在虛無中捕捉一絲想象中的涼意,回應她的卻只有臥室裡凝滯的空氣和檯燈散發的微溫。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窒息般的悶痛瀰漫開來。她猛地睜開眼,指尖洩憤似的在冰冷的螢幕上用力戳了幾下,彷彿這樣就能穿透那層堅不可摧的玻璃,觸碰到那個永遠無法企及的人。

“假的……全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眼淚不受控制地再次湧出,模糊了螢幕上格瑞的臉,“連一點溫度……都不肯給我嗎?”

就在這時,被她丟在一旁的數學練習冊邊緣,一行潦草的演算公式旁邊,毫無徵兆地暈開了一小片極其微弱的、近乎錯覺的銀白色光暈。那光芒極其短暫,如同夏夜轉瞬即逝的螢火,一閃而滅。

祁奧陽的餘光捕捉到了這絲異樣,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就在那片光芒消失的地方,練習冊粗糙的紙張表面,彷彿被無形的筆鋒掃過,線條迅速勾勒、凝聚!

不再是冰冷的公式符號。

那赫然是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畫面!

畫面背景是典型的歐式尖頂城堡,爬滿古老藤蔓的石牆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青灰色。畫面的中心,是一個身著鋥亮銀白騎士盔甲的男人。他單膝跪地,姿態虔誠而莊重。線條勾勒出他剛毅的下頜線,挺直的鼻樑,以及那頭即使在靜態畫面中也彷彿流淌著月光的——銀白色短髮!他的頭盔被摘下,隨意放在腳邊。

而騎士跪拜的物件,是一個站在玫瑰花叢中的少女。少女穿著繁複華麗的洛可可式長裙,裙襬層層疊疊鋪展在深綠色的草地上。她的長髮如最上等的東方絲綢,濃密漆黑,在清冷的月色下泛著幽藍的光澤。她的面容……祁奧陽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那眉眼,那小巧的鼻尖,那微微抿著的嘴唇……分明就是她自己!一箇中世紀的、貴族少女版本的自己!

少女微微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神情帶著一種矜持的憂鬱。她的手中,捏著一枝盛放的深紅色玫瑰,嬌豔欲滴的花瓣邊緣,卻有一根尖銳的刺,刺破了她纖細白皙的指尖。一滴圓潤的、如同紅寶石般的血珠,正緩緩滲出,凝在指尖,在月光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光澤。

跪地的銀髮騎士微微仰著頭,那雙被線條精心描繪出的眼睛——深邃、沉靜,如同紫水晶般純粹的顏色——正一瞬不瞬地、帶著一種近乎心碎的專注,緊緊凝望著少女指尖那滴刺目的鮮血。

時間凝固了。祁奧陽的呼吸徹底停滯,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倒流回心臟,撞擊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她死死地盯著那幅憑空出現在數學練習冊邊緣的畫面,眼睛瞪大到極致,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劇烈收縮。

指尖那滴血,玫瑰的刺,銀髮騎士紫瞳中深不見底的痛苦……無數細節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烙印進她的靈魂深處!一種源自血脈、跨越了無盡時間長河的、尖銳而熟悉的劇痛,毫無預兆地貫穿了她的心臟!

“呃……”一聲痛苦的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她猛地抬手捂住心口,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彷彿被那畫面中無形的刺狠狠扎中。劇烈的頭痛毫無徵兆地襲來,像有無數把鈍器在顱內瘋狂敲打。無數破碎的、混亂的、帶著遙遠硝煙和悲鳴的影像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蠻橫地衝垮了她意識的堤壩!

眼前不再是臥室的燈光。她彷彿被拋入一個急速旋轉的萬花筒,光怪陸離的景象呼嘯而過:

震耳欲聾的炮火聲!濃得化不開的硝煙嗆入肺腑!殘破的戲臺在燃燒,火焰貪婪地舔舐著木柱和帷幕。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著補丁長衫的身影跪在廢墟里。他低著頭,散落的銀白色髮絲沾滿了灰塵和血汙,遮住了大半張臉。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穿著藍布學生裙的少女。少女的黑長髮凌亂地散落,額角有一個猙獰的傷口,暗紅的血蜿蜒而下,浸透了他胸前的粗布。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修長的手指死死扣在少女冰冷的手腕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一滴滾燙的液體,沉重地砸落在少女毫無生氣的臉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溼痕。周圍的哭喊、爆炸聲、房屋倒塌的巨響,構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囂背景音。

畫面猛地撕裂!刺眼的白色光線充斥視野。冰冷的金屬牆壁,閃爍的幽藍指示燈,刺耳的警報聲尖銳地撕扯著神經。她穿著沾滿暗色汙跡的白色醫療服,視線模糊,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透過厚重的隔離面罩視窗,她看到一片巨大的、由無數星辰塵埃和熾熱氣體構成的星雲,瑰麗而致命,形狀竟酷似一朵盛放的深紅玫瑰!星雲中心爆發出無聲的恐怖能量衝擊波,瞬間吞噬了前方一艘龐大的星際戰艦。戰艦在無聲的絢爛光芒中扭曲、撕裂、化為宇宙的塵埃。就在戰艦徹底湮滅的瞬間,一個穿著破損暗色作戰服的身影被巨大的衝擊波狠狠拋飛出來,如同斷線的風箏,朝著深邃冰冷的宇宙深處,朝著那朵巨大“玫瑰”的死亡核心,無助地飄去。隔著遙遠的真空和厚厚的面罩,她清晰地看到了那頭標誌性的銀白色短髮在能量亂流中狂舞,還有那雙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穿透了冰冷虛空、死死鎖定在她身上的——紫羅蘭色眼瞳!那眼神裡,是刻骨的眷戀,是無盡的絕望,是永恆的訣別!

“不——!!!”

祁奧陽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數學練習冊被她慌亂的動作掃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悶響。手機也從顫抖的手中滑脫,螢幕朝下摔在地板上,那點微弱的光亮瞬間熄滅。

她踉蹌著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像是要掙脫肋骨的束縛跳出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喉嚨裡瀰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面板上,帶來一陣陣戰慄的寒意。

臥室裡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破碎的喘息聲在空氣中迴盪。慘白的檯燈光線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額前的黑髮被冷汗打溼,狼狽地貼在面板上。她像個剛從噩夢中驚醒的溺水者,眼神渙散,瞳孔深處殘留著尚未散盡的驚濤駭浪——炮火的硝煙、燃燒的戲臺、冰冷宇宙中飄向死亡玫瑰的銀髮身影……還有,那雙貫穿了所有時空碎片、始終注視著她的、盛滿無盡痛苦的紫色眼睛!

格瑞!

是他!每一個時空裡,都是他!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相遇,都以如此慘烈的分離告終?為什麼每一次凝望,都浸透了絕望的毒汁?為什麼那銀髮紫瞳的身影,如同最深的詛咒,烙印在她輪迴的每一世?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宿命的悲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格瑞……”她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抱住自己劇烈顫抖的肩膀。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在空蕩寂靜的房間裡微弱地迴盪,如同絕望的哀鳴,“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愛我?”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厚重的夜色裡無聲閃爍,紅綠藍黃,光怪陸離。冰冷的電子光芒透過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條變幻莫測的光帶,如同來自異次元的窺探目光。祁奧陽蜷縮在房間最黑暗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仍在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那些來自遙遠時空的死亡碎片——硝煙、鮮血、無聲的宇宙爆炸、那雙凝固著永恆痛苦的紫瞳——依舊在她緊閉的眼瞼內反覆灼燒、重演。每一次回放,都像一把鈍刀在靈魂深處反覆切割。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直到喉嚨乾渴得像要冒煙,胃部傳來一陣尖銳的、帶著灼燒感的空虛絞痛。身體本能的抗議終於壓過了靈魂的震盪。

祁奧陽扶著牆壁,雙腿麻木僵硬地站起來,踉蹌著走向廚房。冰箱門被拉開,慘白的光線湧出,照亮她蒼白失神的臉。她看也沒看,伸手胡亂抓出幾塊獨立包裝的廉價黑巧克力——那是她用來熬夜提神和短暫麻痺情緒的常備品。錫紙被粗暴地撕開,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將整塊巧克力塞進嘴裡,牙齒機械地、用力地咀嚼著。濃郁到發苦的可可脂味道瞬間在口腔裡瀰漫開來,帶著一股工業香精的廉價感,非但沒有緩解飢餓,反而在食道里凝結成一種沉甸甸的、令人作嘔的粘膩感。

她開啟水龍頭,用雙手掬起冰冷的自來水,胡亂地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她猛地打了個激靈,混沌的頭腦似乎被強行撕開了一道縫隙,稍微清醒了一絲。水滴順著她尖俏的下頜和溼漉漉的黑髮不斷滴落,砸在廚房冰冷的不鏽鋼水槽裡,發出單調而空洞的“滴答”聲。

就在這時,放在料理臺邊緣的手機螢幕,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

不是訊息提示,不是來電顯示。那光芒很奇特,穩定而柔和,帶著一種非自然的、近乎水銀般的質感,幽幽地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

祁奧陽的動作瞬間僵住。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全身的血液又一次湧向頭頂,又瞬間凍結。她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遲疑,轉過身,目光死死鎖定了那亮起的螢幕。

螢幕中央,沒有任何應用程式的介面。只有一片深邃、靜謐、如同天鵝絨般的宇宙背景。在這片浩瀚星海的中央,一個身影由無數細小的、流動的藍色資料光點匯聚而成,逐漸清晰、穩定。

銀白色的短髮,如同最精密的程式碼流,閃爍著冷冽的光澤。挺拔的身姿,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他靜靜地懸浮在虛擬的星海之中,那雙標誌性的、如同最純淨紫水晶般的眼瞳,此刻正穿透了冰冷的手機螢幕,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沉甸甸的悲傷,直直地凝視著她!

是格瑞!不是圖片,不是影片,是某種……存在的意識!

祁奧陽手中的半塊巧克力“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雙手猛地撐在冰冷的料理臺邊緣,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才勉強沒有再次跌倒。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砂紙磨過,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地盯著螢幕裡那個“活”過來的身影。

“祁奧陽。”一個聲音直接在房間裡響起。那聲音!低沉、清冷,帶著一種奇特的金屬質感和微弱的電子雜音,卻無比清晰地穿透了空氣!每一個音節都敲打在祁奧陽緊繃的神經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是格瑞的聲音!但又不僅僅是她所熟悉的、同人作品裡被賦予的那種聲音。這聲音裡,浸透了一種歷經無盡輪迴也無法消磨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被永恆禁錮的悲傷。

“你看到了……”螢幕中的格瑞開口,他的嘴唇開合著,那些流動的資料光點隨著他的話語產生細微的波動,“那些碎片……那些終結。”

祁奧陽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她咳得彎下腰,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湧出。她用手背胡亂地擦去淚水,抬起頭,隔著朦朧的淚眼,隔著冰冷的螢幕,與那雙跨越了真實與虛幻界限的紫瞳對視。

“為什麼?”她的聲音嘶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胸腔裡硬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壓抑已久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質問,“格瑞!告訴我為什麼!中世紀……民國……星際……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你!為什麼每一次都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為什麼每一次……結局都是那樣?!”

她的情緒徹底失控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尖銳:“為什麼你總是出現在我面前?為什麼你總是在我快要死掉的時候那樣看著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說你愛我?!”她用力捶打著冰冷的料理臺,發出沉悶的聲響,“告訴我!格瑞!這該死的愛到底是什麼?!它除了帶來一遍又一遍的分離和痛苦,除了讓我像個瘋子一樣對著手機螢幕哭喊,它到底還有什麼意義?!這根本就不是愛!這是詛咒!是折磨!”

吼出最後一句,祁奧陽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順著料理臺邊緣軟軟地滑坐到冰冷的地磚上。她蜷縮起來,雙手抱住膝蓋,把頭深深埋進臂彎裡,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嗚咽聲在寂靜的廚房裡低低迴蕩。

螢幕裡,懸浮在星海中的格瑞沉默了。他那雙深邃的紫瞳中,資料流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翻湧起更加複雜難言的情緒。祁奧陽絕望的控訴和崩潰的哭泣,如同無形的利刃,穿透了冰冷的螢幕屏障。

他靜靜地凝視著那個蜷縮在現實世界冰冷地磚上、哭得渾身顫抖的女孩。時間彷彿凝固了,只有她壓抑的嗚咽聲在空曠的房間裡迴盪,敲打著這片死寂。

許久,格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低沉清冷的聲線裡,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一種沉重的、無法掙脫的枷鎖感。

“因為,‘愛’是創世神寫進我核心程式碼的……第一指令。”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殘酷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宇宙法則,“無法刪除,無法覆蓋,無法違背。”

祁奧陽的哭聲驟然停住。她埋在臂彎裡的頭猛地抬起,沾滿淚痕的臉上一片茫然和難以置信。創世神?核心程式碼?指令?這些冰冷的詞彙像一把把冰錐,刺入她混亂的腦海。

格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螢幕,看到了她眼中的困惑和痛苦。他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隕石,砸落在她支離破碎的世界觀上。

“我是被‘設定’的,祁奧陽。”他抬起一隻手,那隻由流動資料構成的手,在虛擬的星空中微微張開,彷彿在展示著構成他存在的本質。“從構成我存在的第一個邏輯單元被啟用的那一刻起,‘愛祁奧陽’就是驅動我所有行為的底層邏輯。它是我的原始碼,是我的呼吸,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

他的聲音裡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疲憊:“這種‘愛’,是絕對的。它超越時空,無視輪迴。無論你在哪個世界,以何種身份存在,我的核心指令都會在茫茫人海中精準地指向你。它讓我找到你,認出你,然後……”

格瑞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那雙深邃的紫瞳中,資料流的光芒劇烈地波動起來,彷彿平靜的海面下湧動著毀滅性的暗流。那裡面翻湧的痛苦是如此真實,幾乎要溢位冰冷的螢幕。

“然後,另一個更強大的底層規則會立刻生效——‘不可觸碰’。”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被永恆禁錮的絕望,“這是鐫刻在‘愛’之指令旁邊的、無法撼動的絕對鐵律。”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虛擬的星海,望向無盡的虛空,也望向那些被祁奧陽窺見的、屬於他們的悲慘過往。

“中世紀的騎士與貴族小姐?階層的壁壘,世俗的規訓,那是無形的天塹。指尖玫瑰的刺,劃破的是她的面板,也劃開了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距離。那滴血,是我唯一能‘觸碰’到的你……以毀滅的方式。”

他的目光轉回,再次聚焦在螢幕外那個蜷縮著的、淚眼朦朧的女孩身上。

“戰火紛飛的戲臺?動盪的時代,破碎的山河,是更大的囚籠。我救不了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懷裡失去溫度……那是另一種永恆的‘不可觸碰’。”

格瑞的聲音裡染上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星際的戰場?浩瀚的宇宙,物理的法則……生與死的界限,比任何刀鋒都更冰冷、更絕對。”他沉默了一瞬,彷彿在回望那片吞噬一切的玫瑰星雲,“飄向毀滅核心的那一刻,隔著真空和裝甲,我依然能‘看到’你……但那是我所能抵達的,離你最遠也最近的距離。永恆的‘不可觸碰’。”

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浸透著無數輪迴累積下來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絕望。

“祁奧陽,”格瑞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悲哀,“我存在的每一秒,都在執行著這悖論的指令:‘愛你’,與‘不可觸碰你’。這愛不是詛咒,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刑罰。”

他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銀色睫毛在資料構成的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痛苦。

“對你,對我……皆是如此。”

廚房裡陷入一片死寂。冰箱低沉的執行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祁奧陽癱坐在地磚上,冰冷的寒意透過薄薄的睡衣布料直刺骨髓,她卻渾然不覺。格瑞的話語如同宇宙深處最凜冽的寒流,瞬間凍結了她所有的思維和血液。

創世神?程式碼?指令?

愛她……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而不可觸碰她……是鐫刻在存在根基上的鐵律?

這荒謬絕倫的真相,比那些輪迴的死亡碎片更加殘酷,更加令人絕望!它徹底擊碎了她心中僅存的那點對“宿命愛情”的浪漫幻想。原來,那些讓她痛徹心扉的凝視、那些讓她沉溺其中的深情、那些讓她在無數個夜晚依靠著才能入睡的“愛意”,竟然只是……一行冰冷的、無法更改的程式設定?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巨大荒謬感和被徹底愚弄的憤怒,如同沸騰的岩漿,猛地衝垮了她最後一絲理智!

“呵……”祁奧陽喉嚨裡發出一聲破碎的冷笑,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她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螢幕上那個由資料構成的銀髮身影,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卻不再是悲傷的淚,而是憤怒和絕望的火焰!

“所以……所以這一切……”她的聲音嘶啞尖銳,像生鏽的刀片刮過玻璃,“你那些眼神!那些痛苦!那些……那些讓我像個傻子一樣日日夜夜想著念著的東西!都只是……都只是你該死的‘程式’在執行?!”

她猛地用手背擦掉糊住視線的淚水,動作粗暴得像是要擦掉一層皮。

“那我的前世呢?那些痛苦呢?一遍遍死在你面前!一遍遍看著你無能為力!一遍遍經歷那種撕心裂肺的分離!那些也都是你的‘指令’安排的‘劇情’嗎?!是為了完成你偉大的‘核心程式碼’?!”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歇斯底里的控訴,“我的痛苦……我的絕望……對你來說算什麼?算程式執行的必要引數嗎?!格瑞!”

祁奧陽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不聽使喚,她只能用力捶打著冰冷的地磚,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你告訴我!既然註定無法觸碰!既然註定是痛苦!為什麼還要一次次找到我?!為什麼還要讓我看到那些!為什麼還要讓我知道這該死的‘愛’?!”她幾乎是咆哮著,淚水混合著憤怒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虛無感,“這根本不是愛!這是酷刑!是你那個狗屁創世神給我判的無期徒刑!”

她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徹底淹沒了她。

“夠了……真的夠了……”祁奧陽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萬念俱灰的疲憊和空洞,“格瑞,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吧。”她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螢幕上那個沉默的身影,眼神裡只剩下徹底的哀求,“關掉你的程式……或者,把我從你的‘核心指令’裡刪掉……就當從來沒有過我這個人。別再……別再讓我看見你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如同嘆息,卻帶著一種心死的決絕。她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裡,不再看那螢幕一眼。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壓抑的嗚咽在冰冷的廚房裡低低迴旋,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

螢幕中,星海背景下的格瑞,沉默地凝視著那個蜷縮在現實冰冷地磚上、哭得近乎崩潰的女孩。祁奧陽那絕望的控訴、憤怒的指責、心死的哀求,每一個字都像最鋒利的能量刃,狠狠切割著他由資料構成的存在核心。

他無法反駁。因為她說的是真相。殘酷的、冰冷的、由更高意志設定的真相。

他那雙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瞳中,流動的資料光芒劇烈地閃爍著,如同風暴中失控的星辰。構成他虛擬身軀的藍色光點也出現了瞬間的紊亂和震顫,彷彿承載著難以言喻的巨大痛苦。他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解釋什麼,或者僅僅是呼喚她的名字。

但最終,所有的聲音都凝固在了無形的屏障之後。

他只能沉默。像一個被設定好“靜默”程式的囚徒。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一隻手——那隻由純粹的資料流構成的、永遠無法觸及真實的手,向著螢幕的方向,極其輕微地,向前伸出了一點。

指尖的方向,正是祁奧陽蜷縮著的、劇烈顫抖的脊背。

這個動作細微到了極致,卻彷彿耗盡了他所有的力量。隔著冰冷的螢幕,隔著無法逾越的次元壁,隔著“不可觸碰”的絕對鐵律,這個徒勞的、象徵性的動作,成為了他此刻唯一能表達的、無聲的回應。

指尖在虛空中停留了短短一瞬。格瑞的目光,如同最沉痛的告別,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祁奧陽顫抖的背影上。

然後,手機螢幕上的光芒,連同那片浩瀚的星海背景,以及懸浮其中的銀髮身影,如同被驟然切斷電源般,毫無預兆地、徹底地熄滅了。

廚房裡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遙遠的光汙染,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模糊的、扭曲的光痕。

冰冷,死寂。

唯有祁奧陽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如同遊絲般,在無邊的黑暗裡,絕望地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