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倒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

好端端的,這劉大牛怎麼就哭了,管誰喊娘呢?

她老孃不是已經沒了嗎?

李鎮抱著胳膊,聽到這聲叫喚,也便心思通達了。

如此,才收回了鑼,垂至腰間的束髮又變短,左手上多了些密密麻麻的口子,再往上的小臂,沒了一茬肉,但又沒有流血,傷口已經癒合。

入了通門境,確實不賴,這銅鑼隨便召,壽元消耗得也少,但卻在啃食自己的血肉,似乎正是因為如此,才少了陽壽的折損。

這鬼槌銅,是一套物件兒,李鎮可以只召來單單一個鑼,反噬也更小了,這次使了本事,竟沒覺得身子一下子癱軟,身上倒還有力氣,只是小臂處的痛疼,有些鑽心。

下次倒可以試試單召一個槌,只是不知道能耐怎麼樣,反正這口鑼,給自己套的buff還挺多。

沒再去想這行子事,李鎮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了劉大牛身上。

他既然開口喊了這聲娘,那這事,也便不難理解了。

寨民們正好懵著,便看到張姑姑一下子站起了身,身子顫抖,聲音淒厲。

“好你個劉大牛,若不是李小哥讓我問,鄉親們怕是會一直矇在鼓裡……我們過馬寨子,竟會出你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

劉大牛“哐哐”磕頭,哪裡還敢還嘴。

她媳婦也是紅著眼眶,腿上被老羊咬過的傷口又崩出了血。

張姑姑安撫了下老羊,往後退了兩步,指著地上的白米,顫聲道:

“前朝定下了寄死窯的規矩,老人年歲大了,將死之時,兒女會將家裡老人送到寄死窯去,整日送著飯食,直待老人死去,再安葬,可這畜生……”

張姑姑顫抖地指向劉大牛,再一晃手指頭,指向躲在人群中不敢出聲的劉二牛,“這兩個畜生,將他娘送到寄死窯去,沒人願意送口吃食……

老人家餓的受不住,回了劉大牛家,被劉大牛和他媳婦兒趕了,去了劉二牛家,被劉二牛趕了。

兩個兄弟,蛇蠍心腸,都不願意給老人一口飯吃,最後將他娘,硬生生摁到寄死窯去,糊住了洞口,想讓他老孃餓死在裡面!”

“譁——”

寨民們一下子炸了鍋,紛紛直呼這劉家兩個兒不是人。

可這羊又是怎麼回事?

張姑姑平復了下情緒,再道:

“他們糊了牆,可沒想到,他娘生前餵過的羊,不忍見老人受此折磨,便夜裡生生撞塌了那磚糊的牆,自己撞在崖壁上,劃開了肚子,讓老人吃它的臟腑,這才活了下來。

羊開了靈智,吊著命,把老人藏到肚子裡,帶到這兩個畜生的家裡去,可誰知道……

這兩個兄弟,知道他娘活著,便將這羊和老人一起活活打死!又扔到那窯裡去……”

“臥槽!”

連李鎮自己都懵了。

見過惡人,沒見過這麼惡的,連番兩次殺娘,這簡直豬狗不如啊!

怪不得自己方才守著老羊不讓人動的時候,這劉大牛反應如此激烈,原來是怕他的惡行被揭露啊……

遠處那劉大牛“哐哐”磕著頭,可又怕疼,磕一會歇一會。

劉二牛藏不住了,被寨子裡的青壯揪了出來,先打一頓再說……

張姑姑看著老羊,淚眼婆娑,繼續開口:

“羊與老人皆不能瞑目,結果屍體吸食了哀牢山裡傳來的一股死氣,便都化作了詭祟,來討個公道……

可娘終究是娘,哪怕變成了詭祟,也不捨得咬死自己的兒子。要知道,這羊的本事,連我都制不住……”

李鎮聽罷,心中感慨萬千。

秉承著前世的三觀,喜好樂於助人,卻發覺,自己救下來的,或許連人都算不上。

劉大牛大罵這頭羊是牲口,卻未曾照過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

怪不得,自己方才看這羊的眼神總覺得熟悉,

原來,那就是母親的模樣。

變成詭祟,也不捨得下重手,可憐慈母養惡兒。

寨子裡,不乏能辨善惡之人,一些青壯婦孺,幾乎要將這劉大牛、劉二牛兩家吊起來打了。

“可惜村長之前遭了祟,現在還在臥床。”

張姑姑低低唸叨一聲,擦去了眼裡的淚。

那隻雙眼爆開的老羊,這時間,也不再喘氣,平靜地躺在地上,已經死了。

它肚子裡,那本鼓鼓囊囊蠕動著的老人,也消停了。

“送人喂~阿孃墳下享清福~送人喂~”

張姑姑操著古怪的調子,唱了起來。

寨子裡蒙上一種悲涼色彩,此時正值傍晚,殘陽如血,留了世間一點清明。

李鎮走到老羊身邊,看到老羊合上了眼皮,才歉意道:

“走好,我剛才不應該阻攔你的。”

張姑姑輕輕拽了拽李鎮的衣角,小聲道:

“那阿孃也不捨得吃了自己兒子,你能幫她,幫這羊,舒了心頭這口怨念,已經是善舉了。”

李鎮拱手,同張姑姑說話也變得客氣了些:

“姑姑宅心仁厚,本事高明,若不是你,我們又怎麼知道,寨子裡還有披著人皮的邪祟。”

黑貓坐在李鎮肩膀上,輕輕地笑著,不停用爪子扒拉李鎮的耳朵。

張姑姑看不見黑貓,只聽了李鎮誇讚,臉色難免一紅,忙捂緊了面紗,擺手道:

“這是我們問米人該做之事,李小哥言重了。”

“……”

“……”

看著李鎮與張姑姑說說笑笑,幾個男人窩在人群后,臉都要氣綠了。

“擦……張仙姑要擦亮眼睛啊!”

“這李阿公的孫娃子毛都沒長齊呢,跟他有啥嘮的啊……”

“你倒也不能這麼說,人家頭髮挺長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毛啊……”

……

一旁,寨子裡的青壯婦孺,打罵了劉大牛兄弟兩家,才消了氣,商量著怎麼處置這戶人家。

那高高壯壯的劉二牛,比他哥還高出一個頭,現在縮在地上,注意到先前哥哥拿來的鐵掀。

他看向與張姑姑說笑的李鎮,眼神裡說不出的怨毒。

到底是從小吃著肉長大的,身上一把子力氣,被人打了也不痛不癢,他趁著旁人不備,一下子從地上竄起,握住了那把鐵鍁。

立起鐵鍁頭,便朝著李鎮鏟去。

“我他孃的弄死你個狗日的!!”

危中發力,便用的潛力,動作不可謂不快。

李鎮自以為一切安全,早收了銅鑼,現在身上哪有之前的兇威。

那鐵掀一下子就往他腦袋上鏟來,連身後張姑姑都嚇得呆住了。

劉二牛獰笑著,鉚足了力氣。

“砰!”

一隻大手,雖看著疲老,但蒼勁有力。

那手抵住了鐵鍁把,使其再不能往前半寸。

“怎麼,惱羞成怒,還想動我孫子?”

駝背的李長福,這次腰桿挺得筆直,立在李鎮面前,冷峻似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