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壽元沒漲起來之前,自殘氪壽的本事不能再用了。

李鎮心裡清楚,這手段於自己而言,就是一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黔驢技窮之法。

打鐵還需自身硬,這世間門道這麼多,甚至修至大成,會有什麼仙人本事,何須一直跟獻壽過不去……

這塊陰刻著“鎮仙經”的石碑,還有很多秘密未解,甚至還有一堆香壇,那些朦朦朧朧的字,都沒瞧得清晰。

先保全自己,將這“鐵把式”學好,應當錯不了。

自己身子骨差,就需要這些外家功夫錘鍊。

坐於石碑之下的李鎮,終於看見灰濛濛的天空開始滲透出一點亮光,這代表自己甦醒了。

睜開眼,自己正被人扛著。

恰是老鏟,他個子太小,將李鎮扛在右肩上,李鎮的腦袋和腿,便都快碰到了地面。

李鎮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趁著天色還暗,悄咪咪地摸了下自己的口袋。

裡面鼓鼓囊囊,幸好,銀太歲還在。

看來老鏟就算愛財如命,也沒有摸自己“屍”的毛病。

“鎮娃子,醒了?”

老鏟嗓子裡卡著一口濃痰,說出話的時候沙啞無比。

李鎮沉默片刻,看來自己再小心,對於這些有道行的江湖人,還是一點動作都瞞不過。

他裝模作樣地挪開手,從口袋移到肚子上,揉了揉,開口:“鏟爺……我這是怎麼了?好餓啊。”

老鏟咳了半晌,終於吐出去那口濃痰,這才神清氣爽地道:“娃子,實在對不住。我讓你練膽,沒想到,哀牢山的那些遊神他孃的摸到寨子裡來了!”

李鎮故作驚訝,“啊?!這是為甚?”

老鏟又往地裡淬了一口,腳步一跺,惡狠狠道,

“這些畜生,門道外的凡人敬它們,叫它們一聲‘遊神’,實則骨子裡,這些畜生還是改不了偷雞摸狗的毛病。”

重重嘆氣,老鏟推開了莊子的門,

“你爺爺託你給我的這些銀太歲,成色太好,太貴重,把這些畜生從哀牢山裡吸引過來。

它們不敢搶你爺爺,但敢來搶我……真當我老鏟是泥捏的!

昨晚本想來救你,但那幾只通門境的黃皮子,死纏著不讓我出去,無奈,我只能先打跑了它們,才出來找你。

好在,有路過的野遊神替我出了這口惡氣,順道還救下了你,不過那遊神來路不明,我也沒看著影,剛剛情況緊急,我只能趕忙揹著你跑了先。”

李鎮請來的打更仙,被老鏟誤認為是路過的野遊神,但老鏟說他要來救我,被黃皮子纏著……

這半句是一個字兒都不能信啊!

皮不笑肉不笑兩聲,李鎮掛在老鏟身後,拱了拱手,

“多謝鏟爺相助,要不是你,我說不得已經曝屍荒野了。”

老鏟客氣兩聲,把李鎮背去偏屋,扔在大炕上,看著李鎮面色慘白的不像樣子,自己也嚇了一跳。

“娃子,你這模樣,看著像沒幾天能活的啊……”

李鎮無力地緊了緊拳頭,皮笑肉不笑道,“鏟爺哪裡的話,我自幼身子弱,一遭災就這樣。”

“誒誒,是,我忘了這茬。”

老剷出了屋,在簸箕上取了一把粗茶,又去灶房燒了鍋熱水,取出弟子呂半夏入門時送的白瓷茶具,給李鎮倒了一杯,自己則摸出個煙鍋子,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一時間,偏屋裡煙霧繚繞,跟燒了香似的。

咳嗽兩聲,老鏟坐在椅子上,腿不著地,卻翹個二郎腿,臉色發陰。

“哀牢山有哀牢山的規矩,寨子裡有寨子的規矩。

活人入夜,燈一掐,宅門一關,小被一蓋,活人氣聚在一起,尋常通門境的詭祟,是不敢光明正大出來害人的。

況且……哀牢山和過馬寨子中間,還有你爺爺盯著,這些畜生來了寨子,卻還能繞過你爺爺……”

李鎮聞言,打岔道,“鏟爺,我阿爺他去幫人挪宅去了。”

老鏟眼神一變,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頭,

“那就說得通了,這些個鼻子尖的畜生,得了上頭大皮子的令,趕著趟兒來搶我的銀太歲……

明年也是太歲豐收的大年,這世道更邪性了,這些小黃皮子敢來鬧騰,那再過個把月,哀牢山五洞子裡的那些什麼姑奶奶、大娘娘,怕都要下山來了。

屆時你爺爺頂不住,這過馬寨子的人,怕都要丟了性命啊……”

李鎮頭皮一麻,又想起前日那賒刀人所說過的預言,

明年七月半,過馬寨子人死絕……

“鏟爺,我爺爺,很厲害嗎?”

老鏟吐出一口濃煙,別過頭來,如同看智障一般看著李鎮,

“天下妖山妖窟無數座,自有能人鎮,這些鎮山鎮窟之人,便稱作守山人,你爺雖達不到那等厲害境界,但起碼能鎮住哀牢山一個洞子!你這娃連這都不知道?”

李鎮心道“果然”,又裝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道:“鏟爺,我前些日子撞了祟,忘了很多事情,後面才慢慢想起來……”

老鏟冷“哼”一聲,又道,

“曉得了,你這娃子鬼機靈,這是失憶了,來套我話了。”

李鎮虛弱笑笑,笑是裝出來的,但虛弱真不是。

他那根“壽”香已是殘燭一盞,若不是存於腦海中的石碑空間裡,怕是放在外頭,生人輕出一口氣,都能給吹滅嘍。

得趕緊找到補壽的法子,得回家找那便宜爺爺了……

沒等李鎮開口,老鏟便遞過那杯溫熱茶水,搶著道:“雞一叫,天一亮,四更過了,你就回家去吧。”

李鎮接過,喝了一口,點頭應下。

“回去以後,也不用再來了。”

“嗯?!”

聽著老鏟這麼說,李鎮心中大罵,自己學費都交了,碾自己回家什麼意思?

外頭忽有雞鳴傳來,晨曦微潤,破曉之時。

偏屋裡更亮堂了,李鎮這才看清。

老鏟握住煙鍋子的那隻手,抖得不成了樣子。

他一邊抖,一邊結結巴巴地開口:

“黃皮子只能碾,不能殺……地裡那隻,雖被路過遊神所殺,但五洞子裡的那些大詭祟,可不會這麼想……”

“黃毛一地,血水一灘,這是大仇,黃仙最記仇啊,娃娃,這樑子結下了,那是生生世世都抹不開………”

“快些回家去吧,莫要再來了,莫要再來了,我老鏟這裡,不敢容你啦。”

矮小粗壯的老頭微微別過臉去,似乎因為自己的膽怯,而羞恥到耳根子通紅。

“我很少求人,這是頭一次,我手底下還教著這麼多娃子,不能讓他們白白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