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仙家無人性,你的眼神,好歹像我家娃子……”

話畢,老漢嘆著氣出門,只留下李鎮一人在炕。

“咕咚。”

深深嚥了口唾沫,李鎮口腔裡頗是乾燥。

老頭實在太會變臉了,就好像一枚定時炸彈,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會炸他一雷。

自己自作聰明,並沒有打消老漢的疑慮,反倒是絕境時候,拼命喊出的一聲“爺”救了自己。

還好認慫認得快……

“汙了身的仙家,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李鎮身子骨恢復了些氣力,只是臉色看起來還是病懨懨的,若是再被剛才那陣陰風颳上一下,怕是皮都能被扒了。

“老頭身邊不能待了,保不齊回來就要殺我,可我若是跑了,能跑到哪裡去?”

上次翻院牆溜出半里地見到詭祟的事兒還歷歷在目。

“不,比起那些詭祟,還是老頭更嚇人一點,我氪命請來的打更仙,他一掐就給掐沒了……”

李鎮貓著身子,靠近紙糊的窗邊,輕輕戳了一個洞,打量院落。

幸好,老漢不在院子裡。

悄摸出門,這小莊子孤苦伶仃,像是個孤墳,鑲嵌在野地。

雞鳴破曉,天已大亮。

李鎮身子漸暖,因著日頭升起,心境也略微好轉。

莊子外栽著幾棵老杏樹,葉子凋敝,打眼一看,他便推算出現在時日在十月左右。

正是秋涼天氣,可憐自己穿的衣服,連肚皮都護不住……

還記得老媽每次都叮囑自己,天涼了要暖好肚子,哪怕睡覺沒被子也要在肚臍眼上蓋件衣服。

李鎮鼻頭微酸,心道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老媽。

“對,活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回家。”

穿越根本不是什麼好事,小說都是騙人的。

李鎮出了莊子,別離了幾棵老杏樹。

莊子前是一條東西走向的窄路,東邊遠處,是連成片的莊子,西邊,卻是一片野林,野林後,是茫茫大山,幽深恐怖,看得人生理不適。

“上次翻牆跑,就是跑到那野林子去了……”

今天,他打算去那片莊子看看。

連成片的莊子,像村鎮模樣,村口牌匾上寫的字,被幹枯的血跡蓋住,看也看不清。

李鎮定了定神,大步朝裡頭走去。

村子路徑並不寬,已經有人扛著鋤頭出了家門,那農忙的漢子看到了李鎮,麻木的臉上竟然多了些生氣。

“李小哥,今兒這麼有勁啊,阿公好著沒?”

像是鄉里鄉親的問候,但就是說不上來的怪異。

問好就問好,說我“有勁兒”是什麼意思?

李鎮點頭尬笑,看著漢子的鋤頭,開口,

“哎,哎,好,你這是忙著秋收去啊?”

“誒?”

漢子看了李鎮一眼,臉色有些古怪,

“秋收?李小哥說甚胡話呢……俺老孃昨晚詐屍了,自己剖了墳回了家,我去重新埋一遍。”

說著,漢子讓出了半截身子,身後出現個老阿婆的身影。

老阿婆臉上的血肉都被腐蝕了大半,身上壽服全是破洞和土漬,眼窩裡空空蕩蕩,自然垂下的雙手指甲格外地長。

她好像一直在動,但仔細再看,只能看見她額頭上那張貼著的黃符輕飄。

“阿公給的符就是好用,十里八鄉,就咱們村子鬧祟少,就是可憐我老孃了,死了都不安生。”

漢子扛著鋤頭,牽著老阿婆,一步步往前走去。

李鎮身子稍僵,但好在磨礪了七天,只是僵硬地點頭,

“是,是,阿公好。”

“嘿,稀奇,李小哥平日都將阿公當下人使喚,今個還稱呼上阿公了。”

“啊?”

李鎮回過神,漢子已經走遠,只有那老阿婆,頭扭了一圈,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埋老孃的漢子稱呼駝背老漢是阿公?

自己平日裡把老漢當下人使喚?

原身這麼囂張跋扈的麼……

有這麼當孫子的?

可是他明明記得老漢說過,原身的“李鎮”乖巧的很。

到底誰在說謊?

自己這孫子還當不當了?

一直到正午時刻,李鎮走遍了村子。

本想著來村子裡找找有沒有“官府衙門”之類的存在,可問來問去,鄉民們都是搖頭,只說村子裡管事的只有一個村長,說前些天還被詭祟衝撞了,現在還臥床不起。

阿公給的符也不管用。

遊走一圈,李鎮得到了很多零零散散的資訊。

一,郡城裡會有官府,但郡城太遠了,鄉里人一輩子可能都去不了一次。

二,這方世界有詭異存在,這些詭異或是亡靈,或是動物成精,甚至還有更厲害的,村民們就不知道了。

三,被詭異衝撞,稱之為“撞邪”或“鬧祟”,一般處置這些東西的,都是江湖上的“半仙”,而村民嘴裡的阿公,駝背老漢,就是“半仙”。

“所以說,我那便宜爺爺,是個幫人除祟的好人?”

李鎮琢磨琢磨,愣是沒琢磨出個名堂。

只是低頭看著眼前的黃土地上多了一個影子。

抬起頭,入眼是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大鬍子男人,還拉著個小車,小車上滿滿都是刀具,鋥光瓦亮。

“買刀麼?”

“額,不了,謝謝。”

李鎮禮貌拒絕,不是他不想要,現在多把刀防身確實不賴,但他總覺得眼前這人身上有駝背老漢的那種氣質,應該也是村民們嘴裡的“半仙”。

李鎮惜命,不敢多跟這類人打交道。

大鬍子拉開衣襟,身上衣袍裡也掛滿了刀具。

“要哪把?”

“我說了不買啊,我沒錢……”

李鎮看著眼前的大鬍子,心裡瘮得慌。

“沒錢不是問題,你可以賒著,明年七月半我會再來收錢。”大鬍子羊糞似的眼睛看著李鎮,“我會留下一句預言,如果不中,這刀免費給你使了,如果中,明年七月半照常給我刀錢。”

李鎮眉頭微皺,他不相信還有這等好事。

“預言?什麼預言?你說不中真不要刀錢?”

大鬍子點頭,推起了自己的車子,

“明年七月半之前,過馬寨子所有人都會死絕。”

李鎮通體一寒,怎麼是這麼惡毒的預言?

“過馬寨子是哪?”

大鬍子羊糞豆子大小的眼睛環視村子一圈,陰惻惻一笑,

“這兒。”

李鎮屏住呼吸,看著這大鬍子離開村子,額頭上滲滿了汗珠。

還好沒賒他的刀。

不對!

李鎮覺得手中沉甸甸的,一抬手,卻是神鬼不覺間,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把尺長的短刀。

刀刃磨得發光,映出李鎮的臉,枯瘦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