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吃了這碗肉,你就能登仙嘍!”

昏黑油燈忽明忽暗,斑駁老牆上爬滿了扭曲的草蔓。

房樑上不斷有血水滴下,滴在一張枯瘦蒼白的臉上。

“吧嗒。”

李鎮麻木地躺在土炕上,任由血漬打溼面孔。

他知道房樑上掛著滴血的腌臢玩意兒,是自己的腸子。

“娃兒,吃了這碗肉,你就能登仙嘍!!”

這聲音像是垂死老狗的嗚咽,只是壓抑中又帶著一絲亢奮。

發出這聲音的,是一個披著麻布衣裳的駝背老漢。

老漢正站在一張四四方方的供桌前,那上頭立著一尊半人高的扭曲雕像,瞧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總之在李鎮的認知裡,

這他孃的根本不是仙佛。

李鎮對駝背老漢的所有動作都瞭如指掌。

他知道老漢馬上要點起三柱粗香,再跟跳大神似的嘀咕一陣,就會從不知名的地方掏出一盆黑乎乎的肉。

這次也不例外。

老漢點了香,上了供品,低低唸了幾聲,手往褲襠一掏,變出來個臉盆大的瓷碗,裡頭盛滿了黑乎乎的肉。

他走到炕前,細細打量著李鎮的臉,良久才嘆了口氣,目光挪至李鎮空蕩蕩的腹腔處。

“娃兒,剖了你的腸子,莫得怪我……”

“你要登仙,就要忍常人不能忍,受常人不敢受之事。”

你才登仙!

你全家都要登仙!

李鎮脖子上青筋暴起,瞪大眼,血絲幾乎要濺射出來,怒目看著駝背老漢。如果眼神能殺人,他想老漢已經死了不知多少次。

但因為實在沒了力氣,便連罵人的話都只能咽死在肚子裡。

不,他現在連肚子都沒有了。

“黑太歲,能破災,災一走,娃成仙吶~”

老頭吱吱呀呀唱著,便將那瓷碗裡的黑肉塞進李鎮空蕩蕩的腹腔裡。

黑肉放在碗裡是死物,接觸了血肉,便就成了活物。

初入李鎮腹腔,像是破卵的蟲蛇一樣,開始劇烈蠕動。

李鎮雙目充滿血絲,劇痛傳遍全身,那些似乎有生命的黑肉,往著他身軀裡每個縫隙鑽去。

我他媽還挺難殺!

李鎮被關了七天,便被這老漢折磨了七天,腸子被掏空,滴水未進,竟還吊著一口氣。

雙眼發黑,頭痛欲裂,骨髓被吸食,所有的經脈都像被切斷,心臟跳動越來越劇烈,像是迴光返照一樣。

要死!

李鎮咬著牙,拼命對抗這種極端的痛苦。

他眼角餘縫裡,看到供桌上的香火鑽進自己鼻子裡,看到那扭曲的雕像蠕動起來,看到駝背老漢提著油燈,露著黃牙,“嘿嘿”地笑。

七天,這是自己的極限。

七天前,李鎮在市裡要價最高的心理診所做諮詢,據說診所引進了國外最先進的療愈方案。

李鎮信了。

信的代價便是被一塊黑石碑催眠,再醒來後,就經歷了眼前所經歷的一切。

老舊的莊子,詭異的老漢,吃不完的黑肉。

七天裡,李鎮想過出逃,最成功的一次,便是翻過了莊子的院牆。

四更天,李鎮摸黑走出了半里地,卻遇到長著人臉的長蟲要剝他的皮,還看到人立而起的老山羊,藏在半截樹樁子後面,紅著眼看著自己。

李鎮還是被駝背老漢追上,抓回了莊子。

“四更天,陰氣最重的時候!詭祟都出來鬧挺,若是碰著個厲害點兒的遊神,給你皮扒了換魂!”

老漢的威脅似乎點醒了李鎮。

皮扒了換魂?

李鎮想,那他現在是什麼東西?做了場催眠換了魂?

疑點之多,李鎮難以梳理,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老漢說讓自己登仙,都他媽是假的,實則是拿自己性命養供桌上那口雕像!

老漢每天會喂自己三盆肉,四更天一次,正午一次,太陽落山時一次。

這肉越吃越讓李鎮虛弱,而那供桌上的扭曲雕像,卻會越來越有生機,甚至在這第七天裡,快要變成個活的!

李鎮不是沒有反抗,可就算嘴擰巴,閉了嚴實,這老漢也硬生生剖了自己的肚子,把那黑肉塞到了裡面!

“哐哐哐!”

黑肉在李鎮身子裡到處鑽,那供桌上的東西,也開始活了!

扭曲雕像搖搖欲撞,逐漸崩裂,生出無數密密麻麻的小洞,窄洞之間,又有血肉擠出,凝聚成一條無皮蛇,向李鎮蜿蜒爬來!

不能再拖了!

詭異莊子逃不出去,就算出去也走不出詭祟遍地的荒山。

只能賭一把。

李鎮雙目緊閉,眼皮裡的灰黑中,驟然浮現出一塊石碑。

正是心理診療所裡那塊使他催眠的黑石碑,也是讓他穿越的罪魁禍首。

石碑在李鎮視野裡,幾乎沒有邊界,大到看不見盡頭。

三個血紅大字,陰刻其上——

“鎮仙經”

而在三字之下,又有幾個模糊的小字。

每個小字之前,都擺著口香壇,壇裡插著血紅的粗香,旺盛燃燒。

最扎眼的,是一個“壽”字。

“壽”字前面的香,又細又短,甚至還沒有香灰長。

李鎮嘴角猛烈抽搐,明明七天前,他的“壽”還很粗!

千殺的駝背老漢,果真是要自己性命!

壽元將枯,李鎮並不擔心。

因他七天來,發現了這塊石碑的秘密。

“壽”香越短,“仙”香越長。

他並不知道“仙”香代表什麼東西,但這柱血紅的香再往上長些,就要觸碰到一個迷迷濛濛的影子。

石碑顯然不是凡物,李鎮被夾在未知裡,且受性命之危,想到的最好法子,便是——

氪命!

“他孃的,老子跟你爆了!”

“騰”地一聲,連駝背老漢也沒反應過來,力竭虛弱的李鎮,竟是猛地起身,雙臂拼命伸直,手指一下勾到了掛在房樑上的腸子。

駝背老漢愣住,供桌上的妖邪血肉也愣住。

這娃子虛成這樣,是要作甚?

“啪!”

李鎮扯下房樑上的腸子,兩根手指各在腸子兩頭打結,死命勒住自己脖子。

駝背老漢和妖邪血肉又是一怔。

“成仙事關重大,娃兒莫要胡鬧!”

“成仙?成你妹的仙,新時代青年不信鬼神!”

李鎮勒得越緊,窒息感直衝腦門,眼前視線更為模糊,他正在與死亡反覆拉扯!

恰是這一動作,李鎮腦子裡,石碑間,那“壽”字前的粗香,呼哧呼哧地燒!

像點燃了柴火堆似的!

同時,“仙”字壇前的香柱,竟是不可思議地瘋漲!

終於,越發高漲的“仙”香,觸碰到了那團迷迷濛濛的影子。

剎那間,李鎮軀體一涼。

他不是死了,只是冷,冷到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打顫。

雙手也再沒了氣力,丟開了腸子,窒息感驟然結束。

“鐺~”

一聲鑼響,極其突兀,在四更天陰氣最重的時候,便讓人尾巴骨都發寒!

李鎮不受控制,只是眼皮耷拉下來,看到雙手間,各握著東西。

左手是一張黑乎乎的鑼,右手是一根木槌。

“鐺~”

李鎮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道,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勁。

他現在就想下炕,然後創死這老不死的。

鑼聲起,屋裡本就昏黑的油燈驟然熄滅。

便是亮起詭異的綠火,噼啪燃燒,拉長李鎮的影子。

那從雕塑裡擠出來的詭異血肉,此刻卻像僵住,甚至慢慢地往回縮去。

成了!

李鎮看到了生機,雙眼興奮瞪大,便又魔怔地連續敲鑼。

“鐺鐺鐺鐺~”

身後影子在綠火映照下,變得越來越長,與李鎮本人大有不同,長出了血淋淋的肉,似乎馬上會鑽出來。

“要我的命,可沒那麼容易!”

鑼聲欲要再起,駝背老漢飛快從麻袍裡探出一指,點在李鎮的手腕上。

李鎮身形驟然一僵。

恰是這空檔,老漢低低唸叨一句,隨手一掐,便重新點起供桌前的粗香。

“不知是打更仙親至,長福多有得罪。”

“但這是我李家家事,煩請仙家離開!”

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