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細碎,月掛柳梢頭,一陣嘈雜聲驚飛了樹枝上的烏鴉。

偌大的府邸前方是一片樹林,兩隻小妖正在樹枝上悄悄咬耳朵。

“……聽聞不僅五百年前,一千年前也發生過一次。”

“別的妖怪修煉多年,奔往上仙津,指不定一舉昇仙,脫離妖籍。像我們這種籍籍無名的小妖,別說修煉,就是維持人形都勉為其難。”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只能等死嗎?到時候厄運降臨,一個都跑不掉。”

“還有辦法,我們去投靠別人。”

“好主意,那些比我們厲害的妖怪肯定比我們更怕死。”

說著說著,兩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順著味道躍到牌匾之下,上面赫然寫著劉府。隔著一扇門,廝殺聲依稀可聞。

兩妖心生好奇,挺身扒著門縫定睛一看,登時一聲低呼,不慎被裡頭的人察覺。

“誰?”

兩妖大驚失色,欲抄上小道逃命。一個男人從圍牆上掉下來,捉著其中一妖的腳,奄奄一息:“救……救命。”

二妖來不及思考,只好挾上他一起逃跑。

數天之後,劉府掛上喪幡白布,但是裡頭辦的卻不是喪事,一個穿白戴孝的姑娘梨花帶雨,她手上持了一把小刀,抵在喉間,悲痛失色:“別過來!你們別靠近我!再敢靠近我就死給你們看。”

一群侍女家僕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姐,您別為難我們了。讓我們給您梳洗吧。”

女子伸手指著頭頂上喪幡,聲淚俱下:“你們看看,你們給我看清楚!我家辦的是喪事,不是喜事!你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逼我?我全家十幾口人屍骨未寒,你們居然逼我換喜服上花轎!於心何忍啊?”

侍女家僕們面面相覷,顯然顧忌劉府小姐手上的刀,不知如何是好。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劉府小姐不肯鬆懈,狠聲道:“出去!你們全都出去!否則我死在這裡,你們誰都不好交代。”

這話說的不錯。若真的出事,他們沒辦法跟主子交代,眾人稍作思量,決定退出劉府。待大門緊閉後,哐噹一聲,人連刀一同跌坐在地上。

想起剛才的情形,她仍心有餘悸。門外的動靜不絕於耳,想必是怕她趁機逃跑而佈下的天羅地網。

靈堂裡,十幾具棺材橫七豎八地擺著,毫無章法,極其詭異。劉府小姐膝行到靈牌前,面色決絕,俯首拜下:“女兒不孝。”說完就要抹頸自盡,手腕被一隻手抓住,她側眼一看,是位綠衣姑娘。頓時驚得連連後退,豎起防備心,道:“你是誰?”

“原來,即將成親的人是你。”

劉府小姐冷聲道:“你也是他派來的說客?我寧可去死,絕對不會嫁給殺我全家的仇人!”

“你嫁與不嫁,與我何干。”

聽她漠不關心的語氣,毫不在意的神情,劉府小姐心中生疑,道:“你不是他派來的說客嗎?”

對方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靈堂,半晌過後,問道:“十幾個人,全是你的至親嗎?”

這位姑娘的言行舉止實在太奇怪,無法探明究竟是敵是友。劉府小姐小心翼翼地退至柱子後面,道:“是。”

“怨氣太重了。”

“什麼?”

“死於非命,是為怨靈。”

“你……你是捉鬼的?”

“人死後,魂氣歸天,形魄歸地。凡人一旦死於非命,無後世子孫供養,就會成為荒靈。如果死時留下很深的怨恨,那就會成為怨靈。”

一番話砸得劉府小姐暈頭轉向,還未消化完,又聽她說:“不是要成親嗎?挑個良辰吉日吧。”

聞言,劉府小姐厲聲道:“不可能!我絕不會嫁與滅門仇人!”

“你不成親,”她指向靈牌,不緊不慢道:“如何讓他們化解怨氣,入土為安?”

“我猜,除了你,應該還有一個人活著。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逃出去了,但是負傷過重……”

劉府小姐忽然激動地抓住她的雙手,道:“兄長,你是不是見到我兄長了?他怎麼樣?有沒有事?”

“猜的,沒有。”景凝反手掙脫她的束縛,淡淡道:“我可以幫你。你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劉府小姐充滿希冀的目光馬上暗淡無光,澀聲道:“什麼代價?”

“你的雙腿。”景凝抬頭看一眼屋簷之外的天光,眼光無意窺到她的袖子,上面沾了一抹紅色,不露聲色地查探一眼,停了一會,道:“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你好好考慮。”

景凝走下臺階,並沒有真正離開,而是施法隱身在暗處。只見對方褪去悲痛的神色,她蹲下身,咬破手指在地面點點畫畫,隱約聽到一句:“連哥哥也不在了,我已經撐不住了。對不起,等女兒下去會向你們賠罪的。”

景凝蹙眉,很快又平靜下來。

此地是一個名為五度溪的水城。天色灰濛濛,陰雨連綿不斷,水上的渡船人費力地搖著船槳往對面去。長荷正一邊檢視手上的地圖,一邊抬頭辨認方向位置。

“你不是自詡聰明絕頂,方向感很好嗎?”

“別吵。”長荷不耐煩道:“你這樣問下去,我天黑都找不到地方。一座小小的水城哪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路。”

唐意冷呵:“你自己不行就別怪地方不行。”

長荷惡狠狠道:“閉嘴!”

幾乎每個街道和房屋磚瓦都長得差不多,兩人繞了好幾圈,終於在一座拱橋上停下來。長荷驟然出聲:“找到了!”

二人轉過幾個拐角,來到一座府邸前。

“王府,就是這裡了。”

唐意正要上前敲門,長荷拉住她,道:“我們要謹慎一點。”一個掉頭,往一側的巷子裡深入,再往裡是一條稍寬的街道。許是雨天的原因,每間鋪子裡都沒什麼人,二人冒著細雨拐進一間米鋪。

長荷乾脆利落地掏出銀錢擺出來,向掌櫃的直言打聽一件事。

米鋪掌櫃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平時什麼場面沒見過,即便銀子擺在面前,他仍故作矜持地撫須,嚴肅道:“公子不妨先說。”

“敢問城中最近有發生過什麼大事?”

“你這樣問,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說著,掌櫃小心謹慎地關上鋪門,笑眯眯地把銀兩揣兜裡,徐徐道來。

王氏和劉氏是五度溪的大戶人家,前者略勝一籌,在城中是呼風喚雨的存在,有城中惡霸之稱。城裡有八成的渡船人是從王氏租借的船隻,不僅如此,他們還買下大部分的鋪位,大肆鋪張,租金高漲,鋪主們有苦難言。

城中唯一不受玷汙的就是劉氏的米鋪,與王氏截然相反,劉府當家的為人樂善好施,因此得了一個大善人的稱號。

當然,這兩家都彼此為眼中釘肉中刺,一善一惡,終會兵戎相見。

沒過多久,劉氏米鋪出了問題,一個買米的外地人發生意外,死在玉度溪,很快官府判定結果,是有人往死者當天買的米里投毒,於是那間米鋪被封,掌櫃入獄。

這樣的手筆,劉氏很快就猜出背後主謀。來不及還手,劉府迎來了滅門之災。原來,那位死去的外地人曾經當過山匪,後來金盆洗手,經過王氏的推波助瀾,才會釀成今日的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