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去當臥底的,他是不是叛變了?”

“肯定是叛變了!”

“比起我們這樣被那個女魔頭捉弄,在她身邊隨便撈個位置吃好喝好,哪個更好更舒服顯而易見。”說完唉聲嘆氣的。

“不行!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一個死氣沉沉的聲音道:“行了,我去。”

其餘人紛紛制止:“不行,您是族長,是我們定心石,您得留下來領導我們。這件事讓我們年輕人去就行了。”

“族長,您不能去啊。”

“是啊是啊。”

雖然大家垂頭喪氣、萎靡不振的樣子,但一提到這些赴湯蹈火的事,個個都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

老族長沉聲道:“行了,誰都別爭,我自己一個人去。我是老了,但還沒老到走不動路。一個兩個的,生怕我壞事。”

“沒有這回事,族長。”

“既然您這麼堅持,那我們兩個掩護您過去。”

此時他們所在的這座樓位於桃源邊緣,比較偏僻,幾乎沒有任何人把守,周圍也無人看管,所以他們才可以一次又一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寅時剛過,天色漆黑,四周一片死寂。

本來長荷睡得正香,突如其來哐當一響,嚇得他當即醒過來了,雙目登時清明。等看到老人躡手躡腳推門而入時,更是大吃一驚。藥爐裡的熊熊烈火照亮了來人的臉。

“族長!您怎麼來了?”

長荷趕緊給老人找了一張凳子坐下。

這棟樓是長荷剛住下不久,至於搬了幾次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他平時喜歡搗鼓一些有的沒的東西,加上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景凝做鏡片,入目皆是亂七八糟的。

“我聽說你出過島,我們這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都被困在島上,族裡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想著你會不會回東溟看一眼。”

長荷頓時面露愧色。

老人似乎注意不到他的神情,繼續說道:“本來以為派你去接近她,能有機會找到她的弱點,可是現在你都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對你很失望。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有異心了?”

長荷耷拉著腦袋,踟躕良久,他緩緩道:“族長,難道我們非要把厄運散播到人間嗎?殺死景凝,奪走南虞山,再把厄運散播出去。這樣做是對的嗎?”

老人面色凝重:“長荷,這事由不得我們。如果我們不做,那全族人都得死。你明白嗎?”

長荷非常不解:“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五百年前,我們族裡的祖先是不是也做這樣的事?”

“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老人交給長荷一個木盒子,“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不知道怎麼做。您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是在別人的地盤上盤算著怎麼去算計別人,萬一人家知道,大家會是什麼樣的下場?”長荷頓了頓,稍微收斂了一下急躁的語氣,“為什麼大家不能死了這條心呢?”

“你!”老人直接站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責道:“你果然是背叛我們,背叛東溟了!”

長荷沉聲道:“厄運降臨,想尋一處避災擋禍。我們當初以這樣的理由來到島上的,後來呢?您也看到了,也親身經歷了,這不是我們的地方,是別人的地方。人家只要勾勾手指頭就知道我們在幹什麼,我們是沒辦法搶到這座島的。殺掉景凝、散播厄運到人間,搞得民不聊生,對我們究竟有什麼好處?族長,我求您醒醒吧。”

“是。我這樣的行為在你們看來就是背叛,就是欺師滅祖。可是,我不想被捲進這種糾紛裡,更不想看到我的族人自尋死路、自取滅亡。”

“族長,您可以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五百年前同樣的厄運散播,是不是跟那個人有關?”

老人不願多說:“反正你辦好這事。”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次日一早,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震醒了島上的人,有些人火急火燎地衝出來問怎麼回事。一番分析過後,原來是藥爐又炸了,寒暄幾句若無其事地回屋了。顯然是司空見慣的模樣。

長荷艱難從一片殘敗的瓦礫中爬起來,抹了一把烏漆嘛黑的臉,朝對面的樓上打招呼:“這麼早。”

翩竹看都不看他,側頭問秋燈:“景凝呢?怎麼一大早就不在房裡?”

秋燈道:“我也沒有看到唐意,可以去後山看看。”

翩竹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凝。只是一個表情,秋燈就知道她的想法,推著輪椅往樓梯去。正好碰上興沖沖爬上來的長荷。

“快看快看!這是什麼?”

翩竹一口打斷他,道:“推我下樓。”

為了方便翩竹下樓,桃源裡每一棟房子的樓梯都有夾帶一個滑坡,雖然有點危險,只要旁邊有人看著,那就不算什麼。

“不急不急,聽我說。”長荷一臉神秘:“我製出一種藥丸,可以改善景凝眼睛的毛病。”說完,他伸出手,緩緩張開五指,手心裡躺著一顆圓圓滾滾的黑色丸子。

“你悶聲搗鼓了一晚上就是在做這個玩意?”

“是啊。怎麼樣?”

翩竹神色不變:“差強人意。”

長荷哭喪著臉,試圖掙扎:“總得先試試嘛。”見秋燈欲言又止,以為她被自己說動了,鼓動她開口,“你也這麼覺得,是不是?”

秋燈道:“長荷公子,您又忘了。山主根本沒辦法吃東西的。”

聞言,長荷微怔。

不待他多想,二人已經率先一步下樓,打算繞過山腳前往後山。

路上,翩竹忽然問他,“你知道景凝為什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

長荷搖頭說不知道。

聽她笑了一聲,細細品味一番,其中的語氣不似真笑,反而有幾分黯然傷神。這樣的翩竹可不常見,換平時,長荷早就取笑她了。此時卻沒有這般興致。因為他的心中隱隱有了一個很沉重的猜測,壓得心口喘不過氣來。

“我本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走路,景凝有寵愛她的父母,我們都有各自的人生。我跟她認識很久很久了,剛開始我們之間並不熟悉,僅僅是泛泛之交。在厄運降臨之際,我為了逃跑摔斷雙腿。那一天,我親眼目睹她活生生被厄運蠶食身體,直到走火入魔。”

“我們原本都是世間千千萬萬中一個渺小的存在,如果可以光明磊落地活著,沒有人願意當苟且偷生的螻蟻,卑賤、為了活下來不惜一切代價。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不分種族,生來就是黑暗的。”

“在五百年前,我萬萬不會想到,兩個萍水相逢的人,會成為相依為命、彼此依靠的人。”

果然如此,長荷的心沉了下去。要說之前,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如此執著於挖坑給自己埋土裡,現在他明白了,他是最沒有資格質疑的那個人。

一段路走到一半,長荷萌生怯意,嘴唇翕動,半吞半吐。

忽然,前方傳來唐意喜出望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猶疑不決。

“你們快來,我種的番薯開花結果了!”

隨聲望去,唐意蹲在地上刨土,景凝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撣去衣服上的土,她腳下有一個巨大的土坑。

“姑娘,幸好您挖得偏了些,不然吃不上番薯了。”

長荷駐足不前,他不敢看景凝那雙白瞳,絲毫沒有察覺到手心的藥丸已經被自己捏碎了,只垂頭怏怏道:“我想回去儘快把鏡片做出來。”說完匆匆離去。

待秋燈推著翩竹走近了些,景凝奇怪地問道:“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