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那股沒來由的悲傷,像退潮的海水,緩慢卻不容抗拒地從他心頭撤去。陳宇皺著眉,試圖抓住那情緒的尾巴,卻只撈到一片空虛。

“物理考砸了而已。”他對自己說,用一個蹩腳的理由來解釋剛才的心悸。

他覺得這個解釋很可笑,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答案。這間教室,這個座位,這個名字,都讓他感到一種陌生的煩躁。

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這棟教學樓,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家的方向飛去。

他沒有飛得太高,金色的瞳孔俯瞰著下方。

曾經的縣城,如今只剩下建築物的骨架,被無盡的綠色藤蔓和變異喬木包裹、穿刺、吞噬。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家的位置,那個位於鎮子邊緣的二層小樓。

心情很複雜。

他緩緩降落在門口,腳踩在開裂的水泥地上。

大門沒有關,不是虛掩,而是被外力破壞後,徹底敞開著,門軸都已變形。

他走了進去,院子裡雜草叢生。

就在他踏入客廳門檻的一瞬間,【吱吱——】的尖銳叫聲陡然從地下傳來。

陳宇停下腳步,眼睛掃向門口的地面。

那裡,一片幽綠色的光芒正從地磚的縫隙中滲透出來。

“轟!”

地面猛然炸開,泥土和碎石四濺!

十幾只體型堪比種豬的巨鼠從地洞裡瘋狂衝出,它們渾身長滿了鋼針般的黑色剛毛,眼睛裡閃爍著兇殘的光。

但它們的目標不是陳宇,而是四面八方。

它們在逃,拼了命地想逃離這個突然降臨的、讓它們靈魂都在顫抖的存在。

“想跑?”陳宇的聲音很輕。

他甚至沒有動,只是眼中的金色愈發熾盛。

煌煌金光如探照燈般掃過,那十幾只正在狂奔的巨鼠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個個僵在原地,身體劇烈抽搐,卻無法再移動分毫。

它們縮成一團,喉嚨裡發出嗚咽般的悲鳴,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這是來自生命層級的絕對壓制。

陳宇的視線落在其中最大的一隻身上,那應該是鼠王。他嘗試著釋放出一段精神波動,一種純粹的意念詢問。

“這裡發生了什麼?人呢?”

“吱吱吱!嘶——!”

鼠王的回應是一連串充滿了恐懼、混亂和暴虐的尖叫。

在它的感知裡,沒有語言,只有“危險”、“食物”、“我的地盤”、“快跑”這些原始的念頭。

“聽不懂嗎。”陳宇的內心毫無波瀾。

難道只有三級生命能夠和人類進行意念交流嗎?

他原本也沒抱太大希望。溝通失敗,那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既然問不出什麼,那就都變成我的養料吧。”

念頭剛起,他手中金光一閃,金光匯聚而成的【磐石】在他手中具現出來。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

“咚!”

第一隻巨鼠的頭顱應聲碎裂,紅白之物炸開,沉重的棍子在陳宇手中卻輕若無物。

“咚!”“咚!”“咚!”

他沒有使用大範圍的能量攻擊,只是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率的方式,一棍一個。

每一棍落下,都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和骨骼的碎裂聲。整個過程不到三秒鐘,院子裡重新恢復了死寂。

他從揹包裡取出一個瓶子,用小刀精準地從鼠屍的頭顱裡挑出一顆顆晶核。

一共是三顆二級晶核和十二顆一級晶核,只是二級晶核個頭都太小了,最大的也只有小拇指的指甲蓋那麼大。

“聊勝於無,不過可以給他們攢著。”

他將瓶子收好,這才抬腳走進屋裡。

客廳、廚房、二樓的幾個房間……所有地方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值錢的東西和食物被搜刮一空。

看到這一幕,陳宇反而確認了,他的家人應該是在災變初期就離開了,而不是死在了家裡。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最後走進了那個被用作儲物間的、他自己的臥室。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桌。

嗯?

他在床邊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蒙塵的吉他包。

他走過去,拉開拉鍊。一把木吉他靜靜地躺在裡面,琴身還很新。

這是他高三那年,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的。

他想起來了,這確實是他當時買的吉他,至於為什麼要買,他卻想不起來了。

他抱著吉他,坐在積滿灰塵的床沿上。

手指無意識地搭在琴絃上,輕輕撥動了一下。

【錚——】

一個單調的音符在寂靜的房間裡迴響。

然後,他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種早已刻入骨髓的肌肉記憶被喚醒,一段旋律自然而然地從指尖流淌而出。

一首《小幸運》。

熟悉的旋律,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一扇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塵封的記憶之門。

教室裡那股強烈得讓他心慌的悲傷,再一次,毫無徵兆地席捲而來。

但這一次,不再是無源之水。它有了清晰的指向。

一幅畫面,在他腦海中閃現。

午後的陽光,靠窗的座位,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正側著頭,安靜地看著他彈這首歌。她的嘴角,掛著一抹很淺很淺的笑。

“崩!”

琴絃斷開,琴聲戛然而止。

陳宇的手重重地砸在琴絃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雜音。他的手在抖,呼吸變得急促。

那張臉……是誰?

為什麼會如此心痛?

那股悲傷,不再是單純的情緒,它在他的靈魂深處,凝聚成了一個名字。一個他本該忘記,卻又無比熟悉的名字。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著滿屋的塵埃,問出了那個問題。

“曹……艾青?”

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我認識這個人嗎?

陳宇放下了手中的吉他,雙手蓋在了臉上,上下揉戳著,瘋狂地回想著過往。只是很可惜,他終究是想不起來了,他忘記了。

手指仔細地捻著斷掉的琴絃,感受著手中的韌線,他覺得此刻很荒唐,明明他不知道這個女孩是誰,但他就是無端地想起,是他做過的夢嗎?

嗯?眼前朦朧了起來,是我流淚了?

琴絃在他淚溼的眸中產生重影,剎那間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