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扭曲了。

越野車轟鳴的引擎變成了一聲扭曲的呻吟。

輪胎下的碎石路液化,變成了一個翻騰著灰色和紅色的漩渦。

在墜入深淵之前,陳宇腦中最後的念頭無關任務,只有無盡的清明,清醒無比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他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審視著這個世界,剛剛走神了,我在想什麼呢?

心裡空落落的,我好像忘了點什麼?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是吧?

看著這雙蒼老的雙手,他感受不到緊張了。將手上的煙收拾好,一股腦地放進了揹包裡。

莫名地,他開啟了揹包最裡層。在那裡,赫然靜靜地躺著一瓶香水小樣,沒有了相框的影子,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時間的力量已經席捲了整條時間線。

【嘎吱——】

車架被壓碎的金屬尖嘯是來自現實世界的最後聲響。

接著是壓倒一切的寂靜,一種能將空氣從肺裡擠出去的壓力,隨之而來的是侵入骨髓的冰冷。

他們在虛空中翻滾、墜落,最後被一股猛烈的衝擊力從車裡甩了出去。

水。

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洋灌滿了他們的口鼻和眼睛。從乾熱到窒息的液體混沌的突然轉變,讓整個隊伍陷入了恐慌。

二十多張嘴裡冒出氣泡,在這壓抑的黑暗中絕望地嘶嘶作響。

“上!往上游!”不知是誰的悶聲吶喊,幾乎無法辨認。

所有人都本能地向著頭頂那片昏暗的光源踢水。

那不是太陽,只是這壓抑的世界天頂上,一片不那麼黑的地方。

就在他們奮力向上爬時,一個影子籠罩了他們,遮蔽了那微弱的光。

一個身影站在水面上,彷彿那是堅實的地面。

是他。

【比利蒙斯】。

資料裡那張粗糙的素描,完全無法描繪出眼前的真實。

那顆巨大的蝦頭上,長長的觸鬚在抽搐,漆黑的複眼坐落在一個怪異的人形軀幹上。

但真正的恐怖,是它隨意垂在身體兩側的那對巨大的暗紅色巨鉗。那對鉗子幾乎有它身體那麼大,佈滿鋸齒,沾染著早已乾涸的黑色印記。

它低頭看著在水中掙扎的游泳者,一股幾乎可以觸控到的喜悅感向眾人襲來。

那是一種食客看到自己最愛的菜餚被意外端上桌時的欣喜。

“它……它在等我們,”李明的聲音穿過水體傳來,臉色難看,“第一個浮出水面的,會得到那對爪子的親自迎接。”

“操!”邢科的咒罵化作一串氣泡,“那我們就在這兒淹死?”

沒人回答。

眼下的選擇,要麼是水面上迅速而暴力的死亡,要麼是水面下緩慢而窒息的終結。

比利蒙斯毫不著急。它的眼睛裡沒有情感,卻充滿了智慧的狡猾,審視著下方的“甜點”。

它很疑惑,為什麼這些食物會如此完美地主動送上門來?進化到這個程度,它決定謹慎一點,決定在水面上守株待兔。

陳宇調整著呼吸,強迫身體節省下每一絲氧氣。

他注視著上方的生物,渾濁的瞳孔開始發亮…

突然,整個世界搖晃起來。

那不是震顫,而是一場劇烈的痙攣。整片海洋都猛地一沉,彷彿一個神明踢翻了魚缸。

比利蒙斯,上一秒還平靜站立,此刻卻發出了一聲刺耳的、無聲的尖嘯,那嘯聲穿透水體,直擊他們的骨髓。【亞——!】

高頻超聲響徹這片汪洋,那是純粹的暴怒之聲。

它挺直身體,望向它那黑暗天空中的一個遠點,一個除了它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一圈圈藍色的光環從它身上脈動開來,拼命加固著這個空間的結構。

“是導彈,”一個臉上有疤計程車兵咕噥著,眼中閃過一絲殘酷的希望,“發射了!”

“計劃有效!它在試圖穩住空間!”另一個人喊道。

那個刀疤臉士兵,一個上尉,看向他的九名戰友。他們臉上的表情與他如出一轍。

一種無言的、共同的決心在他們之間傳遞。

“它分心了!但它想移動空間!如果它跑了,我們所有人都得永遠困在這裡!”上尉大喊,“這就是我們來的目的!必須拖住它!”

“為了基地,為了人民!”其他士兵怒吼。

沒有再等回應。

十個身影停止上浮,轉而像魚雷一樣向水面射去。

十具身體衝破水面,激起大片的黑色水花。

一瞬間,這片黑暗的空間被七八種不同的顏色照亮。

一個拳頭上閃爍著電弧計程車兵猛擊水面,電蛇射向那生物。

另一個人噴出一股酸液。

第三個人的面板化作花崗岩,徑直衝了過去。

比利蒙斯幾乎沒看他們一眼。

愚蠢的人類還試圖拖住我,可笑至極!

一層脈動的藍色能量從它身上剝離,形成一個閃爍的、半透明的穹頂,將它罩在其中。

【砰!砰!砰!】

那些在外界足以夷平一座建築的攻擊,此刻打在藍色護盾上,如同雨點落在窗戶上。

“沒用!護盾太強了!”吐酸液計程車兵在挫敗中尖叫。

“別停下!我們必須打破它!必須把它拖在這裡!”上尉咆哮著,他那花崗岩般的拳頭徒勞地砸在屏障上。

比利蒙斯無視了他們。空間的震動愈發劇烈。

它在積蓄力量,神性空間錨點已經在動了,遠離了一段距離!

這些士兵的攻擊對他而言,不過是蒼蠅,它可以在逃跑時,順便撣掉他們的叮咬。

陳宇看見了這群人奮不顧身的樣子,也看見了其他潛在水下不曾動彈的人,他知道該他登場了。

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給他思考了,眼中的金光剎那間化作天地間的太陽,照亮了這片昏暗的海上國度!

這一刻,一種“空”的感覺襲上心頭。

那是一種生命被消耗,火焰將自己的燭芯燃盡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並未阻止他,他別無選擇。

“就是現在了,”他想,與內心深處的那個存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話,“來吧,就拼這一次了!”

當下的超我和本質的本我在這一刻,當成了共識,獻祭超我以換取這恐怖的力量!

那個無相的他,在靈魂深處,張開了雙手,一道光的爆炸從深處噴發。

那不是藍色,不是紅色,也不是士兵們任何一種能力的顏色。

那是金色。

純粹的、耀眼的金色!

陳宇從水中射出,不是飛翔,而是駕馭著一道純粹的能量光柱升起。他周圍的黑水沸騰著,化作金色的薄霧。

他手中握著【磐石】。

這根黑色的長棍,他信賴的夥伴,劇烈地震動著。它無法承受這股洶湧而出的神效能量。

隨著最後一聲共鳴的嗡響,它碎裂了。但並非碎成片塊。

它消融了,其物理形態昇華為一種全新的存在。

此刻在陳宇手中的,是一根由純粹流動的金色光芒構成的長棍,一件介於物質與能量之間的兵器。

比利蒙斯停下了移動神性空間的動作。

它轉動那顆巨大的頭顱,漆黑的複眼死死盯住懸在空中的金色身影。

那份漫不經心的傲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它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情緒:震驚。

這個人類散發出的壓力,絕非二級進化者所能擁有。

那是別的東西。

有它所追求的東西!

比利蒙斯做出了決斷。

護盾上那些嗡嗡作響的蒼蠅被遺忘了。它召回了所有的力量,每一絲藍色能量,全部灌注到它的防禦之中。

它周圍那半透明的護盾迅速加厚、變暗,從天藍色到鈷藍色,最後變成一種深邃的、深淵般的藏青色。

“宇子……”邢科在水中喃喃自語,下巴都合不攏,灌了一大口水。

李明凝視著,注視著這個越來越陌生的陳宇,老實說,他已經越來越看不清陳宇了。“這些金色能量……可以飛出體外?”

陳宇舉起金色的長棍。

他的手臂,在光芒中依稀可見,不再只是斑點和乾枯。那已經枯萎了,面板像古老木乃伊一樣緊貼著骨頭。他揮了下去。

【磐石】的金色光芒,與那深藍色的護盾撞在了一起。

沒有聲音。

只有光。

一場不可能的、災難性的光芒爆發。

金色與藍色的碰撞湮滅了所有的色彩和陰影,創造出一顆純白色的超新星,將整個神性空間染得一片煞白。

在邢科眼中,他只看得到徇爛的光芒爆發,隨之是拍打而來的無盡海水!

下方的海水被蒸發,空氣在尖嘯,比利蒙斯所構建的現實結構本身在呻吟、撕裂。

裂痕,如同黑色的閃電,在黑暗的天空中蔓延。

比利蒙斯踉蹌後退,喉嚨裡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咕嚕聲。它盯著那個看上去行將就木的人類。

怎麼可能?

一個二級怎麼可能駕馭如此原始的神效能量?

他從哪裡得到這麼多的能量?

這個問題錘擊著它的意識,比物理上的衝擊更具毀滅性。

倖存的進化者們,漂浮在翻騰的水中,只能捂住眼睛,任由這個世界分崩離析。

在這場末日的中心,兩種顏色在爭奪主導權。

金色,代表著一個生命以白熱化的狂怒燃燒;藍色,則是一個世界主宰的絕對力量。

天空正在塌陷。

屬於三級生命的氣息在此刻盪開,無盡海水從中心向四周向四周呈圓環狀盪漾,這股氣息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金光和藍光在天上交融,互相磨滅。

囚徒的終章已然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