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張還是比較有執行力的,說買就買。這期間老張不斷給我上課,給我說這些房子很多都是清朝時候的樑架,看上去破破爛爛,實際上都是好木料,這叫老而彌堅,比現在樓辦法要舒服得多。我可不信他的鬼話,供銷店都是衚衕裡溜邊的房子,過去窮人才住在這種靠街的位置,大宅門都是深宅大院,所謂“養在深閨人未識”,這種窮人攢的房子,都是碎磚頭蓋得,根本一點也不結實。

當時,在北京胡同深處,那些低矮的平房像倔強的老樹根,盤踞在四合院群落邊緣,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艱難的歲月。這些房子有個貼切又心酸的俗稱——“碎磚頭房”,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乃至更早,窮苦百姓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見證。

那時候,北京城裡住房緊張,許多底層百姓連一間像樣的屋子都租不起,更別提蓋新房。可人總得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於是衚衕裡的窮人們便四處蒐羅碎磚爛瓦——工地上丟棄的磚頭、拆房剩下的半截青磚、甚至別人家翻修時扔掉的廢料,全被他們當寶貝似的撿回來。這些磚頭大小不一,稜角殘缺,有的還帶著陳年的灰漿,但窮人們不嫌棄,一點點攢起來,像燕子銜泥般,硬是用這些“破爛”壘出了自己的家。

蓋房時沒有圖紙,更請不起工匠,全憑街坊鄰居搭把手。碎磚頭用黃泥黏合,牆砌得歪歪斜斜,屋頂鋪上油氈,壓幾塊磚頭防風。窗戶是用舊木框拼的,糊上報紙擋風;門板可能是從別處拆來的,短了一截,底下漏著縫。冬天寒風鑽進來,屋裡冷得像冰窖;夏天悶熱潮溼,牆角泛著黴斑。可即便如此,這終究是個窩,是無數窮苦人在這座城市裡唯一的立足之地。

我說,你不是對所有準備賣的供銷店房子都熟悉嗎,你給我找個以前大宅門的房子,那房子皮實。老張說,皮實白瞎,要找位置好的。掰扯半天,每個都有缺點和優點,選起來還真有點麻煩。

回到家,老爹見我茶飯不思,問我怎麼了,不吃飯餓死了誰給他養老。氣得我一句話也不想說。轉念一想,雖然他也是個“二世祖”,不過看在多年父子份上,也正是找人商量之際,不跟他一般見識,還是說了。他說,你怎麼不早跟我說,選房子簡單啊。咱們京城是富貴雲集之地,“酒香不怕巷子深”,你現在乾的這種行當,典型的“投機倒把”,選在人流密集地方,肯定容易讓人惦記出事,你就選大宅門或者靠近大單位的地方,那地方一般都背靜,環境也好,還有利於你業務開展。

他說的這個事其實我能不知道嗎?在京城,真正的好房子往往帶著某種不言自明的氣場,它們要麼深藏在厚重的大紅門後,要麼低調地依偎在威嚴的大機關旁。這些宅院不靠張揚的外表取勝,而是以位置和底蘊無聲地宣告著自己的分量。

那些大宅門的房子,通常隱沒在衚衕深處或核心地段,高牆青磚,門楣厚重,門口或許還殘留著昔日的石鼓或門墩。院牆比尋常人家高出半截,門扇上的銅釘鋥亮,既防著外人窺探,又透著幾分舊時顯赫的餘韻。推開吱呀作響的大門,裡頭可能是規整的四合院,也可能是經過現代化改造的私宅,但共同點是鬧中取靜——門外是市井喧囂,門內卻自成一方天地。這種房子未必嶄新豪華,卻因稀缺的地段和歷史的沉澱而身價不凡。

另一類好房子則與大機關、大單位比鄰而居。它們或許外表樸素,甚至混在普通居民樓中,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門道——也許是院牆內偶爾露出的紅頂建築,也許是門口不經意停放的黑色轎車,又或許是周邊格外整潔的街道和24小時值守的崗亭。這些房子沾著“近水樓臺”的光,不僅安全靜謐,還暗藏著某種便利與體面。住在這一帶的人,未必顯山露水,但總透著幾分從容,彷彿連空氣裡都飄著看不見的底氣。

加上他這樣說,我更覺得很有道理是那麼回事。給老張一說,老張說就這條件不簡單,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為難嗎,就是因為大部分人都想買位置好的地方,就是那種車水馬龍的靠大街,在那地方做點買賣養家餬口,就是不自己做買賣,租出去也容易回本。你說的這些條件,別人都覺得是缺點呢。大機率能省點錢。

九十年代的北京,商業氣息日漸濃厚,街頭巷尾悄然興起一股門頭房投資的熱潮。隨著市場經濟逐漸活躍,那些臨街的鋪面忽然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原本灰撲撲的衚衕口、馬路邊,但凡能開出一扇門臉的地方,都被人盯上,稍加改造便成了小賣部、飯館或服裝店。精明的生意人早早嗅到商機,開始四處物色地段好的門頭房,哪怕只有十來平米,只要臨街,就意味著源源不斷的人流和真金白銀的進賬。

這些門頭房大多屬於公房,原本只是普通居民的住所或單位的閒置空間,但在商業大潮的衝擊下,它們的價值被重新定義。房管所、街道辦的門檻被踏破,不少人託關係、找門路,就為租下一間臨街的房子。有些臨主路的門臉甚至幾經轉手,租金節節攀升,成了穩賺不賠的買賣。個體戶們擠破腦袋往裡鑽,賣早點的、修家電的、開發廊的,五花八門的小生意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把原本安靜的街巷點綴得熱鬧非凡。

投資門頭房的人裡,有眼光超前的商人,也有跟風下海的普通市民。他們未必懂什麼商業規律,但都認準了一個樸素的道理——只要有人流,就不愁沒生意。於是,京城的大街小巷漸漸被各種招牌和霓虹燈佔據,原本單調的街景變得五顏六色,而門頭房的身價,也在這種粗糲而蓬勃的商業化程序中水漲船高。

最後,我買的是冶金花苑旁邊一個供銷店,以前是副食店。它附近都是以前大單位的宿舍,自然也都是以前的大宅門,所以很顯幽靜。旁邊有個小公園,公園裡有個亭子和一個水塘,樹木也多是老樹,這附近我也熟悉,平常也算是我爹他們這類人閒玩的一個據點。我這兩間房前面是一條不到四米寬的小路,這條路筆筆直直有幾百米,兩側都是單位或者單位宿舍的院牆,平常來往的人和車主要是抄近路的。在東邊還有一條一米見寬的羊腸小路,出去便是大馬路;西邊靠著一個單位的傳達房,但在中間有個空地,是日報社直營報攤,由一個下崗再就業的中年婦女常年看著。

我這房總共東西兩間,外間是賣貨的地方,總共二十來個平方,內間是儲物間,外加以前售貨員的宿舍,十五個平方左右,我看還不錯。老張給我說,這個供銷店絕對身家清白,鬧革命時期絕對沒有死過人,不像有的供銷店,還有上吊死在裡面的呢,要是不知道,多方人。

上世紀的京城裡,買房子最怕碰上"凶宅"——尤其是那些出過橫死事件的房子。那時候的京城人買房,不像現在看什麼學區、配套,最在意的就是房子乾不乾淨。老街坊們茶餘飯後最愛聊的就是誰家房子"不乾淨",這些訊息在衚衕口、菜市場傳得飛快。

那會兒沒現在這麼多房產中介,買房主要靠熟人介紹。但越是熟人越得小心,因為很多人專門坑熟。有些房主急著出手"問題房",就專找外地來的生面孔,或者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年輕人。等住進去後,才從鄰居嘴裡聽說這房子以前吊死過人,或者發生過兇案,那會兒後悔都來不及。

衚衕裡的老太太們是天然的"情報站"。想打聽房子乾不乾淨,買包煙、拎點水果,往衚衕口的大槐樹下一坐,不用半天就能把房子的老底摸個透。有些精明的主婦還會特意挑陰雨天去看房,說是這種天氣最能試出房子"邪不邪"。

單位分房那會兒也有講究。要是聽說哪套房子空著沒人要,多半是有問題。有些人寧可擠在筒子樓裡,也不敢要這種"不乾淨"的房子。當時還流傳著各種破解的辦法,比如請和尚唸經、在屋裡掛鏡子之類的,但真敢住進去的人還是少。

上世紀90年代的北京胡同裡,那些斑駁的平房最讓買房人心裡打鼓。這些歷經滄桑的老屋,少說都有百八十年曆史,青磚灰瓦下不知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往事。老北京人都知道,衚衕裡的平房最容易"不乾淨",畢竟這麼多年下來,誰家沒經歷過幾回紅白喜事?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宅子,牆皮剝落處彷彿都在訴說著陳年舊事。

說真的,最讓人忌諱的是那些曾經橫死過人的屋子。可能是民國時的上吊房,也可能是"文革"時期的武鬥現場,甚至就是前些年想不開喝藥的老住戶。這些事在衚衕里根本瞞不住,老街坊們茶餘飯後一聊就是幾十年。有些房子明明地段不錯,卻常年空置,院門上掛著鏽跡斑斑的鐵鎖,十有八九就是"有問題"的宅子。

精明的買房人都會挑晌午頭來看房,說是陽氣最旺的時候。要是碰上下雨天,老北京人更要繞著走——都說這種天氣最容易"見著不乾淨的東西"。即便買了房,頭件事也得找明白人來看看,該擺銅錢擺銅錢,該掛鏡子掛鏡子,生怕沾上什麼晦氣。

我問老張,“你是買的什麼房子,他得意地說,我把師範附小那個文具店房子買了”。我說那我知道啊,那也是兩間房,位置一般啊,也就是附近學校多,你以後頂多開個文具店。他說準備把梨雨轉到師範附小去,孩子她媽可以住下就近照顧,我說行啊你,想的夠周到。

我一臉輕鬆地對老張說道:“我說你單位也沒啥事,要不就幫我收拾收拾房子唄。”老張一聽這話,立馬就不樂意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我,語氣有些生硬地反駁道:“你這叫啥話?我單位怎麼就沒事了?我平時可都是忙得很呢!”

看著老張那副認真的樣子,我不禁感到有些無奈。他似乎對我剛才的話非常在意,完全沒有理解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我心裡暗自感嘆,老張這人還真是個工作狂啊!

不過,在無奈之餘,我也不禁對老張產生了一絲敬意。他對工作的認真態度讓我意識到,即使是在看似“夕陽產業”的供銷社裡,只要有像老張這樣敬業的員工,還是能夠有發展前途的。

“沒有夕陽產業,只有夕陽心態。”我在心裡默唸著這句話,覺得老張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並沒有因為供銷社的行業特點而消極怠工,反而始終保持著積極的工作態度。或許,正是這種心態,才能讓供銷社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生存下來,並找到新的發展機遇。

老張嘴上說工作忙,實際上還真有空,這幾天忙裡忙外給我收拾屋子,老師埋怨我不幹活去偷懶,不就是渴了就是餓了就是上廁所,除了不幹活啥也幹。還說我,你老爹就你一個兒子,你買房置業他也不管你,是親爹嗎。我說,我爹比我還懶,自從他退了休,除了和一群老頭下棋釣魚看老太太,其他的什麼也不幹,是新一代“旗人子弟”。老張小道,你這一說我倒是不懷疑是不是你親爹了,你這樣懶,是真碎了你爹了。大清朝已經讓你們八旗子弟吃垮了,你們平常多幹點活,別把咱們辛辛苦苦建立的新社會也吃垮了。

我滿臉不屑,那麼大的社會怎麼會吃垮,再說了,我們爺倆也不是白吃白喝啊,我爹退休前還是車間主任呢。我好歹也是個古董商人啊。

這天,我正在政法學院一個退休老教授家裡收舊書,老張呼了我一下,讓我速回電話。我就想借老教授家的電話回老張,沒想到這個老頭子還說電話費那麼貴,不建議用他的,否則要收費,從我經濟成本角度建議我去打公話。這老頭子真是小氣。我沒辦法,我還真擔心這個老頭子訛我,於是我又跑到樓下商店給老張回電話。

“什麼事情啊大哥,中午我請客,這幾天辛苦你了。我不是說了,我忙呢,這有個買賣。”

“你請客應該的,你出去掙錢,我給你幹活收拾房子當免費勞動力,有這樣的嗎!”

“咱倆這關係,你不罩著我罩著誰。”

“行了,先不跟你計較了。這裡有個情況,你回來一下。”

“什麼事啊,你說清楚,我這真忙著呢。政法學院一個買賣,能摟不少。”

“電話裡說不方便,你趕緊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