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塵劍在腰間輕顫,林深與蘇瑤循著劍鳴踏入一片赤色荒原。地表寸草不生,暗紅岩石間滲出粘稠的黑漿,空氣中瀰漫著鐵鏽與腐草混合的腥氣。蘇瑤忽然拽住林深衣袖,指向遠處——嶙峋怪石堆中,竟立著一座殘破的石牌坊,匾額上“忘川渡”三個古篆字已被風霜啃噬得模糊不清,唯有簷角懸掛的銅鈴在風中搖晃,發出詭異的“嗡…嗡…”聲,不似金鐵之鳴,倒像有人用指甲刮擦陶甕。 “這鈴音不對勁。”林深運功護住心脈,那鈴聲卻如細針般鑽入腦海,眼前突然閃過零碎畫面:枯骨堆裡掙扎的手、被黑霧吞噬的漁船、以及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人影在渡口撒網。蘇瑤指尖凝出靈力觸向銅鈴,剛碰到鈴身,整座牌坊突然劇烈震動,黑漿從地底噴湧而出,凝結成無數扭曲的人臉,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嘶吼。 “是噬魂鈴!”蘇瑤猛地後退,袖中飛出青鸞鏡,鏡面映出鈴身刻著的陰文——此鈴乃上古巫祝用萬魂精血祭煉,懸於忘川渡口收攝孤魂,若有生人靠近,便以鈴音勾動心底執念,將魂魄困在幻境中永世不得超生。說話間,林深已被鈴音捲入幻境:他站在熟悉的青嵐山山門前,卻見師父背對著他一步步走向深淵,無論怎麼呼喊,師父的身影都在霧中越飄越遠。 “林深!咬破舌尖!”蘇瑤的聲音穿透幻境。林深猛地回神,舌尖劇痛讓他看清眼前真相——自己正抓著銅鈴不放,指縫間滲出的血珠被鈴身吸收,化作縷縷黑氣纏繞四肢。他咬牙斬斷靈力聯絡,忘塵劍突然出鞘,劍芒劈開黑漿的剎那,銅鈴內部竟滾出一枚血色珠子,珠子裂開後,跳出個巴掌大的小紙人,紙人雙眼是兩個血窟窿,舉著寫有“渡魂”二字的小旗晃了晃。 “原來是魂引紙人。”蘇瑤收了青鸞鏡,從懷中取出一枚刻著蓮花的玉佩貼近紙人,“你家主人可在附近?”紙人歪頭看了看玉佩,突然化作一道紅光扎進石牌坊後的巖壁。林深與蘇瑤追過去,發現巖壁後藏著個僅容一人透過的水洞,洞壁上嵌著無數發光的骷髏頭,眼窩中流出的幽藍液體匯成小溪,溪面上漂著密密麻麻的紙船,每艘船上都插著寫有姓名的木牌。 “這些是……往生牌?”林深撈起一艘紙船,木牌上“柳氏阿蠻”四字已被水浸得模糊。蘇瑤指著洞頂垂下的藤蔓,那些藤蔓竟由無數縷黑髮編織而成,髮間繫著的渡魂鈴正隨著水流晃動,發出細碎的“叮叮”聲。更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像是女子在水邊低吟,歌詞含混不清,卻讓人心頭泛起莫名的酸楚。 “小心腳下!”蘇瑤突然拉著林深躍起。方才站立的地方,地面裂開蛛網般的縫隙,無數只枯手從縫中伸出,指尖還沾著暗紅的泥土。林深揮出忘塵劍,劍芒過處枯手化作飛灰,卻見灰中飄出點點熒光,飛入洞頂的黑髮藤蔓裡。紙人突然從前方探出頭,舉著小旗朝他們搖晃,似乎在引路。 沿著溪流深入,洞盡頭出現一座水潭,潭中浮著塊巨大的龜甲,龜甲上坐著個身披黑袍的人,背對著他們撥動著琴絃。琴絃竟是由人的指骨串成,每撥動一下,潭水就翻湧一次,浮出更多寫著姓名的紙船。紙人飛到黑袍人肩頭,扯了扯他的衣袖,黑袍人這才緩緩轉過身——他臉上戴著與幻境中相同的青銅面具,面具上刻著猙獰的獸紋,唯獨眼睛的位置嵌著兩枚渡魂鈴,鈴音隨著他的呼吸時強時弱。 “擅闖忘川渡,該當何罪?”黑袍人的聲音像是兩塊石頭摩擦,他抬手一吸,林深腰間的忘塵劍竟不受控制地飛向龜甲,被面具上的鈴音震得嗡嗡作響。蘇瑤祭起青鸞鏡照向面具,鏡面突然佈滿裂痕,而黑袍人面具下的嘴角,竟滲出一絲鮮血。 “你面具下藏著什麼?”林深抓住機會,指尖凝出青蓮印拍向龜甲。黑袍人冷笑一聲,扯下面具——他的臉竟是由無數張人臉拼湊而成,每張臉都在痛苦地扭曲,眉心處赫然插著半枚斷鈴!原來千年前,這位巫祝為煉渡魂鈴自毀魂魄,將殘魂封在面具中,靠吸食生魂維持存在,而那半枚斷鈴,正是當年凌虛子斬碎的噬魂鈴殘片。 “把完整的噬魂鈴還給我!”黑袍人周身黑氣暴漲,潭水化作黑水巨龍撲來。林深與蘇瑤並肩而立,忘塵劍與青鸞劍交擊出璀璨光芒,劍光與黑氣碰撞的剎那,林深突然想起凌虛子劍意中“以心御物”的真諦。他不再執著於招式,而是將青蓮之力注入忘塵劍,劍身竟化作一道光流,纏繞住黑水巨龍,將其中裹挾的萬千魂靈一一釋放。 那些魂靈脫離黑氣束縛,化作點點白光飄向洞頂的黑髮藤蔓,藤蔓瞬間綻放出無數白色花朵,每朵花中都坐著一個透明的小魂靈。黑袍人見狀發出淒厲慘叫,臉上的拼湊人臉開始剝落,最終只剩下最初的半枚斷鈴掉在龜甲上。蘇瑤拾起斷鈴,只見鈴身上浮現出一行小字:“渡魂者,先渡己心。” 此時,洞外的赤色荒原竟開始褪去血色,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土壤,石牌坊上的“忘川渡”三字重新變得清晰,簷角的銅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紙人們從各處冒出來,捧著發光的忘川花遞給林深和蘇瑤,其中一個紙人指著潭水——水面上不知何時漂來兩艘嶄新的紙船,船上的木牌分別刻著“林深”與“蘇瑤”。 “這是……”林深不解。黑袍人殘存的意識在鈴中低語:“忘川渡不渡惡人,只渡心有掛礙者。你們破了噬魂鈴的詛咒,這紙船便成了你們的往生路標。”說完,斷鈴化作流光融入忘塵劍,劍柄上的“忘塵”二字旁,悄然多了朵綻放的忘川花。 當兩人走出水洞時,身後的忘川渡已化作一片開滿白色花朵的平原,紙人們坐在花心上吹奏著用草莖做的笛子。林深回望那片花海,忽然明白,真正的渡魂,不是用鈴鐺束縛魂魄,而是讓執念化作花開。腰間的忘塵劍輕輕震動,指向更遙遠的西方——那裡的天空,正有一道彩虹從雲隙中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