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劉琰一睡覺就做夢,每次都被噩夢驚醒。一會兒身在薄城轉眼又來到洛陽,不管什麼地方滿眼全是災民。幼兒新鮮的骸骨,路邊等死的老弱病殘;母親懷抱死嬰張著黑漆漆的,沒有幾顆牙齒的嘴巴乞討;還有鴨兒捂著乾癟的肚皮哭著喊娘。

侍女沒有舌頭不能講話,支支吾吾比劃一陣劉靖知道又出事了,顧不得許多披上件衣服就趕來:“又做噩夢?”

“不打緊,四虎沒醒吧?”劉琰拍著四虎嘟囔。

四虎漸漸適應了五原安逸的生活,吃的香睡的好長胖不少,此刻靠牆睡的很沉似乎沒有什麼事能打擾她。確認孩子還在夢鄉劉琰翻身下地,剛站起身一陣眩暈立刻癱坐回床上。

劉靖眼疾手快雙手扶住:“滿頭大汗還不打緊?我去叫吉家小子給你看看。”

劉琰一把拉住他:“真的沒事,回去陪孩子吧,等天亮叫楊豐他們過來。”

說完劉琰躺床上迷迷糊糊睡過去,劉靖坐在一旁守到天亮才離開,白天事情很多賑災只是其中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上午巳時起床洗漱完畢,楊豐等人已經等候很久了,劉琰進入偏廳環顧一圈下屬:“曹性怎麼沒來?”

“早晨急匆匆出軍營好像去見什麼人,他沒說我也沒來得及問。”依照座次普回居首位,作為劉琰的乾兒子,現在他是軍隊的實際領導者。

“我有多少軍隊?”劉琰心裡清楚具體數量,不過還想再次確認一下。

曹性不在宋果就是二號人物,此刻他清清嗓子:“騎兵兩千,大弓手一千,算上五阮關您麾下步騎七千有餘。”

單就數量而言劉琰的軍力超過絕大多數軍閥,在帝國西部也算一號人物,若論軍隊質量恐怕排名還要靠前,就說大弓手當今天下除了曹操其他人就沒有。

劉琰眉頭一皺:“不對吧,怎麼多了一千人?”

宋果拱手解釋有個老朋友伍習來投奔,這人本領不俗和曹性交談之後兩人頗為投契。大家商量決定由他頂替王度,訓練矛手補充大弓手的不足。所以現在大弓手不止一千人,還要算上一千新增加的矛手。

“那個手刃郭阿多的伍習?”劉琰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宋果再次拱手:“與我一樣出身北軍虎賁,原本想仿效毛遂面見您,礙於身份卑微才來找在下某個差使。”

實際情況宋果沒敢講,因為劉琰同樣出身虎賁,所以伍習託宋果居間中介,希望看在大家都是虎賁出身的份上見一面。宋果可不敢讓他見,別看劉琰在虎賁軍中沒有咱倆職務高,可是人家是侯爵、世上唯一一個散騎,本職是謁屬郎歸光祿寺,既是文官還是公卿。

別說是你我,虎賁中郎將見面都矮三分,謁者僕射裴茂見到她也不敢託大,大朝會上群臣都在階下,劉琰卻待在皇帝身邊看錶演!就算我給你引薦,就算劉琰留下你,你伍習今後得被世人嘲笑不懂禮數,一番擺事實講道理伍習還真不敢貿然求見。

拔擢只限於士族高門子弟,武夫和寒門的苦衷沒人瞭解,前一種人是相互成就的美談,後一種只能算君主禮賢下士。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身為下士將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拼死證明自己的價值,而最終能成功的人在歷史上寥寥無幾。

“今後讓他一起來,一軍主將沒理由不來列席。”劉一句話就算正式接納,不需要考核也不用浪費時間證明能力。

宋果起身一揖到地:“虎賁軍上下感念厚恩。”

劉琰被戳到痛處仰頭唏噓,就別提什麼虎賁軍上下了,大漢虎賁軍早就四散消失,剩下幾百人全跟著劉備滿處跑,自身陣營就三個虎賁還是連自己都算在內。

楊豐忽然插上一嘴:“該算上酒泉郡,家父有五百騎兵。”

劉琰摸著光禿禿的下巴頷首:“邯鄲商應該會歡迎我。”

“恕在下冒昧,現在不是和關中人衝突的時機。”一直坐在末位的貪至很少講話,除非覺得有必要開口,而現在他就必須勸阻。

劉琰故意看向窗外講話:“只是碰一碰,讓他們瞭解我很憤怒。”

“那樣就更不該動用武力,除非您要佔據關中否則不該開戰。”貪至搖著頭繼續講道:“我可以返回幽州一趟,不用很多兩千鐵騎足以橫行關中。”

劉琰扭過頭盯著貪至,冰冷的語氣隱含警告:“你是我的人,不要總想替我哥撈好處。”

“我在為您著想,如果您不放心大可以要求閻志率兵前來。”

“我的目標在朝堂,在關中幾十萬受難百姓,你懂嗎?你不懂!”劉琰狠狠瞪他一眼,賭氣一樣不再講話。

“您沒有這個能力,您只是一個走運的婦人,貿然行動不會改變任何事,形勢複雜化之後受苦的還是百姓。”貪至好像吃錯了藥,完全不顧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該講。

劉琰豁然起身,抽出思召尖聲怒吼:“老孃忍你很久啦!”

貪至脖子一伸:“請便。”

兩個字就讓劉琰小紅臉化成小藍臉,提刀剛邁步就被楊豐攔住:“他講的有道理。”

“你也欺負我!”劉琰撕扯不動眼看要哭,普回緊忙上前跪地:“阿若叔叔不是那個意思,他是講現在和關中人衝突不是時候。”

劉琰頹然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氣好半天才哽咽著說道:“我不要是真的衝突,嚇唬他們好歹放點人過來,不能眼看著百姓餓死。”

貪至的語氣顯得很無奈:“兩軍對峙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住,撕破臉皮沒有任何好處。”

“你別話行嗎?!”普回實在忍不住,俺娘馬上要哭你還沒完沒了?

宋果也白了他一眼,隨後扭頭對劉琰哄道:“明的不行可以暗中來,你瞭解在下擅長走私。”

沒想到貪至馬上回懟“你別哄她,走私量少不能解決問題,被發現你倒沒事,就怕領到救濟的百姓遭難。”

如果關中軍閥屠殺老百姓你劉琰管不管?戰端一開誰都控制不住規模,各方勢力瞬間全部捲入,非逼著劉琰全面拿下關中不可。打下長安容易就怕無法速勝,顧不上救災百姓只會死的更多,最後還得找幽州人幫忙。

退一步講,劉琰大搖大擺佔一小塊地方賑災,關中軍閥的確不敢阻攔,然而他們卻敢封鎖周圍,劉琰到哪裡就封鎖哪裡,老百姓一樣得不到賑濟。

“不能相救因為沒生活在你的地盤上,長痛不如短痛,打成自家地盤想怎樣就怎樣。”貪至臨了補充一句:“百姓是牛馬,是工具,不算人。”

不補充最後一句還好,不算人三個字說完劉琰瞬間起身:“你還算人嗎?這是人能講出來的話?!”

面對質問貪至一臉坦然:“我不是百姓所以我是人,而您我尊貴的主子,您是人上人。”

“他講的有道理。”楊豐冷冷開口,其實在場所有人都這樣想只是從不講出來。

“狗屁道理!”一聲怒吼曹性大踏步走進偏廳,霍奴緊隨他身後跟著蹣跚幾步噗通跪倒:“五阮關丟了。”

從五阮關到五原騎馬要走兩個月,霍奴渾身是傷需要的時間更久,就是說劉琰離開不久五阮關就丟了。宋果親眼見過關城防禦,別說曹操不到一萬人,就算十萬大軍也休想在個把月之內強攻拿下。

宋果思索一番厲聲責問:“五阮關防禦完備,堅守一年半載不成問題,怎麼可能這麼快就丟掉?”

“只有你一個人?王度他們在哪裡養傷?”劉琰故意這樣問,她不願意朝最壞處猜測。

“城門夜間失守,一定有內鬼!”說完這句話霍奴臉色一暗:“趙瀆死於亂軍之中,在下傷重順河漂流保住一命,王度。。。。。。”

霍奴抹一把眼淚恨恨開口:“王度的人頭掛在盧奴城門,聽聞是被張遼斬殺。”

“史路怎樣?”劉琰眼角含淚進一步追問。

“生死不明。”霍奴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只有失去時才明白有多重要,有記憶以來最早的兩個朋友說沒就沒,劉琰原地晃了晃突然眼前一黑癱軟在地。

再醒來發覺自己站在攢動的人流中,遠處朦朦朧朧周圍人臉模模糊糊,他們都在朝一個方向走著不知道要去往哪裡。

被連續撞幾下心裡越發惱火,低頭看向手中刀片不明白身處何地,一身破破爛爛的矮壯漢子走到眼前,眼神不屑語氣輕蔑:“小心刀子,莫要誤傷百姓。”

“要你管。”劉琰揮舞手上刀片身體卻後退一步,心裡莫名害怕再被當胸踢一腳。

壯漢笑起來,模樣很親切,聲音很熟悉:“不管了,以後也不管了,你要好好活著。”

“你去哪?喂!喂。。。。。。”劉琰想去追他,可是人流密集越追距離越遠。

“去該去的地方。”又一個壯漢走過來,和方才那人不同,這一位上來就深深作揖。

“你?”劉琰認得他,可又想不起他是誰:“你是誰呀?這是哪裡?”

“不重要,您要好好活著。”壯漢說完扭頭便走。

剛追出幾步突然背後出現一股巨大的人流,人們模樣很急迫,大家走的很匆忙。劉琰給撞的連續幾個趔趄,再抬頭四下一片蒼茫,周遭分不出方向,剛剛還密集的人流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認得你們,我見過你們,我知道這是哪裡。”劉琰走在虛無中不斷自言自語,明明知道明明認得,卻說不清想不起究竟該怎樣講出口。

力量在被什麼東西慢慢抽走,雙腿彷彿灌滿鉛每走一步都無比艱難,眼前場景越發虛幻,虛幻之中又不斷變換。半空中出現一條黑線,黑線一直向兩側延伸出去沒有盡頭。

黑線帶來一股莫名的恐懼,心裡慌的厲害不由得停住腳步不敢繼續前進,那黑線似乎是在主動接近,隨著黑色越發粗重上下兩半空間隨之縮小,光明減弱眼看要被黑暗吞噬。

強烈的恐懼感讓人尖叫,令人顫抖,黑色覆蓋整個空間,黑暗中看不到前路只能伸出手胡亂摸索。手上傳來凹凸不平的凝實感,是城牆,是堅固的城牆?不是城牆,是身體,是無數層層疊疊的人體在扭動。

剛要逃離已然陷入其中,沒有聲音卻震耳欲聾;身邊盡是人體輾轉掙扎,不覺悲傷卻撕心裂肺;奮力抵抗終究無法逃離,越陷越深直到不能呼吸。

“沒事,沒事,你們看這不是醒了嘛。”

吉邈的聲音響起,隨後劉靖一張大臉出現在頭頂。

劉琰死死抓住身旁的手臂,爬起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救關中。

吉邈臉色一垮:“挺難。”

“都講醫者仁心,你不該這樣講話。”不知是誰冒出一句。

“罷了,我家付出夠多,已然對得起關中父老鄉親。”吉邈說完眼圈一紅,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不願意講出來。

感覺自己被橫抱而起一路走回臥室,劉靖的懷抱總能讓人忘卻煩惱,不自覺依偎在寬闊的胸膛上劉琰長嘆一聲:“終究沒辦法嗎?”

“你需要休息。”劉靖安慰一句,似乎想起一件重要事:“你家兄長上午剛到,等你好些見一見吧。”

“我哥從幽州來?封閉邊境,集合軍隊,不行你得快跑!”劉琰一骨碌爬起來,緊張到出了一身冷汗。

劉靖一把按住她,聽得出語氣有些慌亂:“你別嚇我,不是兄長,是兄長,嗐,是趙甯。”

劉琰直接倒在床上長舒一口氣,不是幽州鐵騎就好。魁頭在代郡頂不住多久,很快幽州就和雁門連城一片,騫曼會朝漠北逃跑,拓跋詰汾躲在平城瑟瑟發抖。

南征已經開始曹操也沒有多餘力量放在北方,劉珪趁這時候打來沒有人能阻止他的鐵蹄。朔方連個像樣的城堡都沒有,不敢想象八千鐵甲騎兵橫掃過來是什麼景象。

想到這裡劉琰再次起身:“匈奴騎兵不成,你那左膀右臂也一樣,效仿我哥走精兵路線是唯一出路。”

“大哥,出路,魏伯陽。”劉靖自言自語,過去半晌緩緩起身:“你是說集中裝備統一訓練,打造一支服從命令的職業軍隊?”

不等回答劉靖突然放聲大笑:“好!好主意。”

“你要?”劉琰猜到對方所想。

劉靖早就琢磨過這個方法,礙於實力過去沒敢去做,強行去做不是不行,只是遇到的阻力將非常大。除非有強大的外部力量協助,讓匈奴人見識到差距從而心甘情願接受改變。強大的外部助力過去沒有,那麼將來會有嗎?

“對,我要。”劉靖扭頭招呼侍女:“帶四虎出去玩耍,晚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