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一定要試試！”張浩雲急切地催促著，親自幫著那個士兵把步話機卸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周圍的人也都圍了上來，好奇地看著這個稀罕玩意兒。李明達和趙栓柱也湊了過來，眼神閃爍。他們自然也明白這步話機的價值。
那個懂技術計程車兵開始除錯機器，轉動旋鈕，擺弄天線。步話機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那臺機器。
“滋…滋…呼叫…呼叫各單位…這裡是…滋滋…”士兵戴上耳機，一邊除錯一邊低聲呼叫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步話機裡除了雜音，沒有任何回應。張浩雲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難道真的沒希望了嗎？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耳機裡突然傳來一陣相對清晰的電流聲，緊接著，一個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響起：“…這裡是昆明指揮部…收到請回答…重複，這裡是華北指揮部…”
聯絡上了！居然真的聯絡上了！而且是華北指揮部！那是東北大後方的最高指揮機構之一！
張浩雲激動得渾身發抖，一把搶過士兵手裡的送話器，聲音都變了調：“這裡是！這裡是中央軍暫編57師搜尋營副連長張浩雲！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耳機那頭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確認他的身份，然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驚訝和嚴肅：“張浩雲？暫編57師？你們不是在…你們現在在什麼位置？部隊情況如何？”
“報告長官！”張浩雲正要詳細彙報自己的情況，以及黑虎寨的現狀，請求指示。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粗糙的大手猛地伸了過來，一把奪走了他手中的送話器！
張浩雲愕然轉頭，只見李明達滿臉堆笑，正拿著送話器湊到嘴邊，那速度快得像搶食的餓狼。
“報告長官！報告首長！”李明達的聲音洪亮而諂媚，和剛才判若兩人，“我是暫編17師三營七連排長李明達！我們現在在黑虎山！對對對，就是黑虎山！我們這裡聚集了一批被打散的弟兄，在張浩雲副連長的英明領導下，我們剛剛打了兩場大勝仗！”
張浩雲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明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李明達卻不管這些，唾沫橫飛地繼續吹噓：“報告首長！我們在這裡，跟小鬼子幹了兩仗！打得那叫一個慘烈！
弟兄們傷亡很大，但是！在張副連長的指揮下，我們硬是憑著一股血氣，打退了鬼子至少一個小隊的進攻！沒錯！沒錯！就是一個小隊的鬼子！
我們繳獲了大量武器彈藥，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還有手榴彈！都是張副連長指揮若定，身先士卒！繳獲的武器彈藥足夠裝備半個連了！我們現在士氣高昂，正準備依託黑虎山，繼續跟鬼子血戰到底！請首長指示！請首長指示！”
李明達一口氣說完，氣都不喘一下，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彷彿真的成了什麼英雄。他甚至還偷偷瞥了一眼張浩雲，眼神裡帶著一絲得意和挑釁。
張浩雲徹底愣住了，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想要揭穿李明達的謊言，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他看著李明達那張油滑的臉，看著周圍那些新兵們茫然又帶著一絲期待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他能說什麼呢？說這一切都是謊言？說自己根本沒有指揮戰鬥？說黑虎寨的勝利和自己毫無關係？說了又有什麼用呢？誰會相信他？誰又會在乎真相？在這個混亂的世道，實力和謊言，似乎比真相更有力量。
耳機那頭，華北指揮部的聲音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消化著李明達這番漏洞百出的“彙報”。
片刻後，聲音再次響起，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黑虎山…暫編17師…張浩雲…李明達…很好！很好！我方已經收到你們的報告！
你們在黑虎山的抵抗，意義重大！鼓舞人心！對於你們的英勇表現，指揮部將予以嘉獎！所有參與黑虎山戰鬥的官兵，都將官升一級！務必堅守陣地，繼續打擊日寇，等待後續指示！”
“是！保證完成任務！保證完成任務！”李明達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他對著送話器連連保證，恨不得把胸脯拍爛，“感謝首長！感謝指揮部！我們一定誓死守衛黑虎山！絕不辜負首長的期望！”
他一連串表忠心，拍馬屁，聽得周圍的新兵們也跟著興奮起來，一些人甚至開始歡呼雀躍，彷彿真的打了什麼了不起的勝仗，即將要升官發財似的。
李明達又跟指揮部那邊寒暄了幾句，套了些近乎，這才心滿意足地結束通話了通話。
他得意洋洋地把送話器扔還給那個士兵，轉過身，對著張浩雲和周圍的新兵們，趾高氣揚地宣佈：“弟兄們！聽到了嗎？指揮部嘉獎我們了！咱們黑虎山打勝仗的事兒，上面都知道了！咱們要升官啦！哈哈哈！”
“升官了！升官了！”新兵們一陣歡呼，氣氛頓時變得熱烈起來，先前那壓抑和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假的興奮和狂熱。
李明達得意地走到張浩雲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親熱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張副連長，恭喜恭喜啊！這次可多虧了您領導有方！要不是您指揮得好，咱們哪能打這麼大的勝仗？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張浩雲面無表情地看著李明達，眼神冰冷得像一塊寒冰，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看得李明達心裡都有些發毛，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僵硬起來。
“張…張副連長…您…您怎麼了？”李明達有些心虛地問道，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張浩雲依舊沒有說話，他只是緩緩地轉過身，目光掃過周圍那些歡呼雀躍的新兵，掃過那堆散落在地上的武器彈藥，掃過那搖曳的篝火，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寨門外，那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這寨子裡的一切汙濁空氣都吸入肺中，然後，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彷彿要將胸腔中所有的鬱悶和失望都吐出來。
“李排長，這黑虎寨，就交給你們了。”張浩雲的聲音平靜而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說完這句話，他便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朝著寨門外走去，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