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自從那晚感受到遠山深處隱隱傳來的咆哮後，接下來的幾天，石分明顯感覺到周圍的環境發生了一些微妙而令人不安的變化。

往日裡生機勃勃的山林，似乎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清晨進山採藥時，原本隨處可見的鳥雀蹤跡罕見，林間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自己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的輕響。這種過分的寂靜，反而比喧鬧更讓人心頭髮緊。

不僅如此，一些平日裡只在深山活動的、性情相對溫和的食草類小獸，竟也開始零星地出現在靠近村子的林地邊緣，眼神中帶著明顯的驚惶和不安，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它們身後追趕。

村裡的老獵戶們感受最為真切。他們抱怨說，最近山裡的野獸變得異常警惕和狂躁，甚至有幾次，經驗豐富的老獵手在熟悉的獵場邊緣，都遭遇了以前從未見過的、帶有微弱妖氣的小型妖獸的襲擊。雖然都被有驚無險地擊退，但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邪門，真是邪門了……”村口曬太陽的老人們聚在一起，抽著旱菸，憂心忡忡地議論著，“怕不是山神爺發怒了？”

“我看吶，是那遠山的祭壇鬧騰的。前幾天晚上那動靜，你們沒聽見？跟打雷似的！”另一個見識稍廣些的老者壓低聲音說道，“我年輕時聽跑山客說過，那地方邪乎得很，輕易不能靠近。”

流言和恐慌如同無形的陰雲，開始悄然籠罩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上空。連帶著，村子周圍的警戒也加強了許多，入夜後，甚至安排了青壯年輪流在村口值守。

然而，外界的紛擾似乎並未過多地影響到石分。或者說，他刻意地將那些不安壓在了心底。妹妹小雨的身體在凝露草的調理下，雖然依舊虛弱，但咳嗽的次數明顯減少，臉色也紅潤了一些，這給了他莫大的安慰和動力。

而他自己，則在黑戒的“潛意識引導”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改變。

每天清晨，他都會雷打不動地在院子裡練習那些腦海中“靈光一閃”出現的鍛鍊動作。起初只是模仿，動作生澀僵硬，但隨著一天天的堅持，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協調，力量和耐力都有了顯著的提升。原本因常年採藥而有些佝僂的脊背，似乎也挺直了不少。體內那股微弱的暖流，在他的引導下運轉得愈發順暢，每一次迴圈，都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舒坦感。

白天，除了必要的採藥和照顧妹妹，他把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到了“手工製作”中。

給妹妹做的簡易輪椅，經過他反覆的打磨和修改，已經從最初粗糙的雛形變得像模像樣。雖然依舊簡陋，但至少可以讓小雨在院子裡稍微活動一下，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再只是枯坐在門檻上。看著妹妹坐在輪椅上，小心翼翼地嘗試著用手驅動輪子，臉上露出新奇又開心的笑容時，石分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那個歪歪扭扭裂開的陶土花瓶，也被他重新和泥，耐心地揉捏、塑形。這一次，他似乎“福至心靈”，掌握了一些訣竅，做出的第二個花瓶雖然依舊樸拙，但線條流暢了許多，也更加穩固。晾乾後，他小心翼翼地捧著，跑到山澗邊採了幾朵不知名的野花插上，擺在妹妹床頭的小木桌上。昏暗的茅草屋裡，彷彿也因此多了一抹亮色和生機。

石分沉浸在這種動手創造的樂趣和踏實的進步感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得更強壯、更“有用”。這種變化，讓他對未來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也讓他更加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徹底治好妹妹寒症的方法。

手指上的黑戒依舊冰涼，默默無語。但石分偶爾摩挲它時，總感覺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絡，彷彿這枚戒指正在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甚至……是他思想的一部分。那些時不時冒出來的“靈感”，那些關於鍛鍊、製作、甚至草藥搭配的“直覺”，似乎都與它有關。

他並不知道，在他專注於自身成長和家庭的同時，遠方山林的危機正在步步緊逼。更不知道，在另一個維度，一雙冷靜而銳利的眼睛，正透過這枚黑戒，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並悄然引導著他的命運軌跡。

“目標適應性良好，‘螢火’引導方案第二階段進展順利。身體素質提升7.3%，基礎手工技能初步掌握。潛意識資訊植入效率穩定。”王子喬看著007反饋的資料，心中毫無波瀾。

“環境監測更新：三股煉氣後期妖氣已進入距目標村落十五公里範圍。獸潮前鋒預計將在十二標準時內抵達村落外圍區域。根據能量模型推演，村落現有防禦力量……生存機率低於17%。”007的電子音冰冷地彙報著迫在眉睫的危機。

王子喬的目光從石分身上移開，投向那片能量波動越發劇烈的遠山。他的手指在虛擬控制檯上輕輕敲擊著，似乎在計算著什麼。

“是時候……再添一把火了。”他低聲自語，眼神深邃，“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夜空中，星辰閃爍，一如往常。但山谷間瀰漫的，卻不再是往日的寧靜祥和，而是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與沉悶。石分站在院中，感受著體內暖流的運轉，望著星空，心中隱隱的不安感再次浮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不管將要發生什麼，他都必須保護好妹妹，保護好這個家。

然而，命運的殘酷往往遠超最壞的預想。那份強烈的不安，在僅僅半個時辰後，便化為了撕心裂肺的現實。

“咚——咚——咚——”

村口那面象徵著最高警報的破舊銅鑼，被值守的青年用盡全身力氣瘋狂敲響，聲音淒厲而急促，穿透了寂靜的夜空，也敲碎了村裡所有人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幾乎在鑼聲響起的瞬間，大地開始微微震顫，起初如同遠方悶雷滾過，但很快，震感越來越強，彷彿有千軍萬馬正在奔騰而來。空氣中瀰漫開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腥臊惡臭，夾雜著無數野獸狂暴的嘶吼與咆哮，匯聚成一股毀滅的洪流，從遠山的方向席捲而至。

“獸潮！是獸潮來了！”

“快！快回屋！堵死門窗！”

“獵戶隊！上村牆！準備火油滾石！”

驚恐的尖叫、男人粗暴的命令、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瞬間響徹整個村莊。平日裡寧靜祥和的小山村，在短短几息之間，便被無邊的恐懼和混亂所吞噬。

石分臉色煞白，心臟狂跳。他第一時間衝回屋內，將早已被驚醒、嚇得瑟瑟發抖的小雨緊緊抱在懷裡。“別怕，小雨，哥在！”他用顫抖卻堅定的聲音安慰著妹妹，同時快速將家裡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用幾塊石頭和木柴死死抵住。

透過門縫向外望去，只見夜色下，黑壓壓的獸影如同潮水般從山林中湧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那些平日裡只敢在深山活動的猛獸，此刻雙眼赤紅，狀若瘋魔，低階的妖獸夾雜其中，口涎橫流，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摧毀眼前的一切生靈！

村子外圍簡陋的木質柵欄幾乎在第一個照面就被輕易沖垮。衝在最前面的幾頭體型龐大的妖狼，輕易躍過障礙，撲向守在村口的幾個獵戶。

“啊——！”淒厲的慘叫聲響起，鮮血瞬間染紅了土地。

村裡的老獵戶王伯，那個平日裡最是沉穩剛毅的漢子，此刻鬚髮怒張，手中那把祖傳的精鋼獵叉舞得虎虎生風，奮力將一頭撲來的獠牙野豬挑飛，但緊接著，側面陰影裡竄出的一隻速度奇快的影貓，鋒利的爪子瞬間劃破了他的喉嚨。他圓睜著雙眼，不甘地倒了下去，溫熱的血液噴湧而出。

“王伯！”石分目眥欲裂，心如刀絞。

更多的野獸和妖獸衝入了村莊，它們瘋狂地撞擊著房屋，撕咬著一切能看到的東西。茅草屋被輕易點燃，火光沖天，映照著一張張絕望而扭曲的面孔。

“頂住！為了家人！殺！”村長石大山揮舞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刀，帶著村裡殘餘的青壯年，組成一道脆弱的防線，拼死抵抗。然而，他們的力量在狂暴的獸潮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力。不斷有人倒下，被蜂擁而至的獸群瞬間淹沒，連完整的屍首都無法留下。

哭喊聲、咆哮聲、兵器碰撞聲、房屋倒塌聲……交織成一曲末日般的悲歌。

石分緊緊抱著小雨，躲在屋子的角落裡，聽著外面越來越近的撞擊聲和慘叫聲，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村子守不住了。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必須走！”一個強烈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

但往哪裡走？外面到處都是瘋狂的野獸，帶著體弱的小雨，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就在他焦急萬分之際，手指上的黑戒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溫熱感。緊接著，一幅模糊的路線圖，彷彿是直覺般，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避開正面衝突最激烈的村西，從屋後那條平日裡堆放雜物的、幾乎被遺忘的狹窄小徑穿出，繞過燃燒的祠堂，沿著村東那條幹涸的溪床……似乎有一條生路！

這感覺來得如此突然，卻又如此清晰，彷彿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目標情緒波動劇烈，生存危機意識已啟用。‘螢火’引導方案第三階段啟動。路徑規劃已透過潛意識植入，避險機率提升至47.8%。”王子喬看著虛擬螢幕上石分家周圍不斷閃爍的紅點（代表危險單位），以及那條被高亮標註的、由007實時演算出的最優逃生路線，眼神平靜無波。

他不能直接干預，但可以透過黑戒，在關鍵時刻給予石分“靈感”和“直覺”，引導他做出最有利的選擇。這既是對石分的考驗，也是一種無形的保護。

石分來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咬了咬牙，用最快的速度將小雨背到背上，用布條牢牢固定好，然後抄起牆角那根採藥用的、被他打磨得異常堅韌的木棍。

“小雨，抓緊哥！我們走！”

他不再猶豫，猛地撞開屋後那扇同樣簡陋的小門，一頭扎進了混亂而危險的夜色之中。

屋外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慘烈。火光、血腥、殘肢斷臂……昔日熟悉的家園，此刻已然變成了人間煉獄。

石分強忍著恐懼和悲痛，死死咬著牙，按照腦海中那條越來越清晰的路線指引，在房屋的陰影和燃燒的廢墟間快速穿行。他的身體在黑戒潛移默化的改造下，變得遠比以前強壯和敏捷，好幾次都在千鈞一髮之際，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遊蕩的妖獸。

他看到平日裡和藹可親的鄰居張嬸被幾隻兇殘的妖犬分食，看到一起長大的夥伴石頭被一頭蠻牛撞飛，生死不知……每一幕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淚水模糊了視線，但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頭。他背上還有妹妹，他必須活下去！

黑戒的指引並非萬無一失，更像是一種基於機率和環境分析的“建議”。好幾次，石分都感覺自己即將暴露在獸群面前，但總能在最後關頭，憑藉著那股莫名的直覺，找到一個臨時的藏身之處，或者發現一條意想不到的縫隙。

他沿著乾涸的溪床一路狂奔，冰冷的溪水和石子硌得他腳底生疼，但他渾然不覺。身後村莊的火光越來越遠，慘叫聲也漸漸被風聲和獸吼取代。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像要炸開一般，雙腿如同灌了鉛，石分才終於衝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山谷。他癱倒在一片相對開闊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背上的小雨因為顛簸和驚嚇，早已昏迷過去。

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也吹散了些許血腥味。石分稍微緩過勁來，抬頭望去，只見遠方的地平線上，隱隱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連成一片，似乎正朝著他們這個方向移動。

“那是什麼？”石分心中一動，警惕地握緊了木棍。

就在這時，黑戒再次傳來微弱的感應，這一次不再是路線圖，而是一種……安心的感覺？彷彿在告訴他，前方的火光並非威脅。

“偵測到大規模人類修士及凡人武裝叢集訊號。能量等級：築基期三名，煉氣後期十五名，煉氣中期約五十名，其餘為凡人精銳士卒。判斷為……青陽城官方救援及撤離部隊。”007的聲音在王子喬耳邊響起。

王子喬微微頷首：“引導目標向其靠攏。時機剛剛好。”

石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相信那份來自黑戒的直覺。他背起依舊昏迷的小雨，踉踉蹌蹌地朝著火光的方向走去。

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終於看清了。那是一支龐大的隊伍，由數百名驚魂未定的村民和數十名身穿統一制式鎧甲、手持利刃計程車兵組成，隊伍前方，還有幾位氣息強大、身著道袍的修士御風而行，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顯然，不止他們一個村莊遭到了獸潮的襲擊。這座名為青陽的大城市，已經派出了力量前來救援和組織撤離。

看到石分揹著妹妹，衣衫襤褸、滿身血汙地從黑暗中走出，隊伍中負責接應的一名士兵立刻迎了上來：“哪裡來的？哪個村的倖存者？”

“石家村……我們村……沒了……”石分聲音沙啞，巨大的悲傷和疲憊再次湧上心頭，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唉，又一個……”士兵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同情，“別怕，孩子。跟上隊伍，我們帶你們去青雲山下的安置區。那裡有青雲宗的仙師庇護，暫時安全了。”

石分點了點頭，麻木地跟隨著人流，匯入了這支龐大的撤離隊伍。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片被黑暗和火光籠罩的山林，那裡曾是他的家，如今卻只剩下毀滅和死亡。巨大的悲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但他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哭出聲。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的妹妹，又摩挲了一下手指上冰冷的黑戒。

家沒了，但他和小雨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夜色深沉，龐大的撤離隊伍在修士和士兵的護衛下，如同黑暗中的一條長龍，緩緩向著遠方那座據說有仙宗庇護的大山腳下，那個名為“青雲城”的附屬安置區，艱難而堅定地行進著。前路未知，但對於石分來說，這已經是絕境中唯一的生機。

而在無人知曉的高維空間，王子喬關閉了石分周邊的實時監控畫面，轉而調出了青雲山脈及青雲宗的詳細資料。

“青雲宗……倒是個不錯的起點。”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真正的棋局，現在才剛剛開始佈局。”

山雨已過，風樓未傾，只是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