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官人一通胡鬧,反緩和了氣氛,令眾人將注意力放在此次會晤上。

而非爭高比低。

“我這裡,有一本陰陽敦倫之功法,二位若有興趣,不妨應下西門的請求。”宣聲真誠建議。

“你倒不怕惹惱他人。”錢陽臻一反常態,從容舒緩的舉止,好似宣聲舊日友人。

對於宣聲無禮的言辭,竟也習以為常並親切著。

宣聲笑容可掬,恍若飲酒得醉者“我知道,你是不會生氣的,呵呵。”

二人走在一起,近乎親切地交談,落到錢陽雨眼裡,好比灑了一把沙子在他眼睛上。

沙子裡,還摻了鹽,辣椒粉……

“說來說去,是你在求我們吧?”錢陽雨一話潑出,如之覆水。

也只有楊四方頗感揚眉吐氣。——她早就和這魔頭撕破臉皮,現在終於又遇到一個同道中人。

宣聲魔瞳滾動,好似斗大硬石轉擲於夜間沙漠上。

“我知道,妖國大司祭在哪裡。”

一言既出,四方皆驚。

妖國大司祭,顧玉成生母,白子墨之女。

幾乎肯定,她是導致白郅易失蹤,妖國政堂結構大變革的幕後推手之一。

即便不明白宣聲此語何意,也無法忽視。

“當年,就是商國暗通妖國境內勢力,聯絡上大司祭,並製造了白詭道失蹤這一事件。”

“從幅員,修士人口,修煉經濟,各個方面比較,商國不過九省的疥癬之疾。”

雖然,世上總不缺蛇吞象,蟻食鷹的事實。

小病,也可能成頑疾。

昔之越破吳,舊之商入關。

“至於妖國……”

“白郅易雖離開,反令妖國上下系從白子墨之命。妖國民間,現在可是稱白子墨為正殿。”

白郅易與顧玉成受困,這事大家知道。

也不擔心。

從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白子墨與大仙天內昭諫洞的九聖子取得了聯絡。

顧玉成同妖帝甚至已在學習三字訣。

只是,宣聲一句“大司祭”,著實,復揪人心。

“紅塵拼搏,哪個不從砧板上走過?只是,諸位應該明白,像我這樣的魔頭,絕不會自視我為魚肉。”

“我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諸位不需要撤走已在的自家修士,只要停止這種行為即可。”

“回報?”黃無啄言簡意賅。

“三個提示。——剛才那個,也算。”宣聲自信滿滿。

“似是而非的占卜。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徐慶之對談判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看來陳勝和吳廣確實是有智慧。——人家才得一個占卜,就能‘大楚興,陳勝王’。若得三個,何須劉項爭天下。”宣聲帶著眾人,來到一座高臺。

高臺兮有何觀?不過頭頂天。

春秋戰國之時,築颱風行。諸侯競相起土築臺。

雖有“榭不過講軍實,臺不過望氛祥”之說。

但毫不影響諸侯求高求大之心。

為宮室之美,諸侯與士人同。

只是,宣聲這個臺,有些過分。

並不高。卻無法直視。

黃無啄看一眼,立竿見影,頭疼起來“你,你加了……”

“沒錯,我放了一點魔障提鮮,又放了些古靈力中和。”宣聲像剛解了牛的庖丁,躊躇滿志,得意十分。

除去黃無啄,其餘人並無不良反應。

黃無啄也只是沉吟片刻,便看向張之林“我認為,可行。”

黃無啄對這高臺很無興趣。

張之林凝眉不開,頗懷芥蒂“可以。”

宣聲早握勝券,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期待我們的以後。”

說著,伸出手。

黃無啄看一眼,並不理會。

張興國卻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宣萬景的手“我知道你在幹什麼,放心,你不會得逞。”

宣萬景輕笑,收回手掏出細絹,仔細擦拭乾淨手,擲絹於地。

張之林笑呵呵地將雙手在寬袍大袖上抹擦,隨之一脫,用指尖勾著衣服。

就這麼笑呵呵地看向宣聲。

直到宣聲額頭輕起細筋,張之林這才心滿意足,指尖一縮,衣如鵝毛之雪依依而落。

若不是想到了葉澤,宣聲必然暴起,衝冠一怒,給張之林來個送刀入體。

雙方不歡而散。

宣聲帶著錢陽臻登上高臺。

宣殺退下。西門官人依舊跟著,宣聲也未說什麼。

踏階而上臺。

“現在,我們可以合作了。”宣聲直視錢陽臻。

“好。”錢陽臻喉管間蓄滿洶湧的亂思,最後只凝為一個字。

“你知道這個臺嗎?你知道。不過,我還沒跟你說過它的名字,叫登王臺。”

“登王臺,不是聖齊宗最高的建築。——我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想一些其他事情,完全和眼前一切無關的事。”

“我呢,以前是刨墳的。不是我想幹這個,九省有宗門選拔,妖國和大仙天可沒有。在那裡,想修煉,靠師父。人情,大於規則。”

“師父刨墳,弟子也只能刨墳。”

“有一天,我在刨墳時,走在一個狹窄潮溼的階梯上,一邊捏死毒蟲,一邊在想事情。”

宣聲擱置輕語。像是在中場休息。

錢陽臻體貼發問,如漁歌間的互答,心照不宣,若合一契“想什麼呢?”

“我想,這個樓梯,就是陰陽。人人都覺得,要向上走才好。”

“是,向上走當然好。就像人們都喜歡陽。我也想曬太陽,畢竟天天都要縮脖屈頸,在墳墓裡,在潮溼的陰暗裡。”

“但為什麼修士總說陰陽陰陽,不說陽陰陽陰呢?”

錢陽臻若有所思“因為……順嘴?”

宣聲柔和一笑“我當時踩著樓梯,恍然大悟。”

“向前,向上,固然好。可腳底下要有臺,才能上階。踩下去,才能抬起來。”

“有潛伏。才有昂進。”

“踩住的橫平之臺,是陰。抬腳的上豎之階,是陽;有陰,才能有陽。陰陽陰陽。如此而已。”

“想通這個,我就立志,以後有能耐,一定要築一大大的高臺,不飛上去,偏走樓梯。”

“他們都說我走不遠。”宣聲燦爛一笑“他們啊,不過是見陽而不知陰罷了。都說我是高處無欄倚,怎知我腳下踩得實。”

“所以……你是把整個仁皇省的修士,都當做你向上走的臺,踩在腳下?”錢陽臻平靜地看著遠天白雲。

宣萬景嬉笑如常“當然。”

自以為透明的西門官人膝蓋一鬆,差點沒滑跪在地。

錢陽臻頗為失意“我父親生前對我說過,陰陽是大象,遠勝五行八卦,包容天地永珍。”

“是否可以說,魔與佛,也不過是一對陰陽。是陰陽永珍,其中一象。”

宣聲頗為吃驚“妙。你是個妙人。”

“魔為陰,何時入陽?”錢陽臻一語出匣劍,欲斬不平。

宣聲負手“世間大魔拔劍,來於蒼生。廟裡佛祖慈悲,不是活物。”

“我殺人,也不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