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逛到了半下午,易安便忽然消失在了鏡頭裡,無人知道她去了哪,不過……根據她前半下午的表現來判斷,即:猛踹村口二黃、偷吃小孩兒零食、上樹掏鳥蛋、下水摸個魚,主打的就是一個不幹人事,節目組也很難判斷出她的精神狀態,更想不出她要去做什麼。

消失了就消失了吧……後半下午她估計也貢獻不出什麼節目效果,誰知道她又想整什麼活。

就這樣,節目組將注意力都聚焦到了別處,一直到第二天。

“呃……我算是知道你昨天下午幹嘛去了。”陳穎看著易安這副架勢,簡直哭笑不得。

只見易安在自家門口支起了一個燈牌,牌子上寫著:專治各類電子產品疑難雜症,接文章代寫、材料列印。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個副業……”

“那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易安單手托腮,側眼看著一臉古怪的陳穎,賊賊一笑道。

“這真的會有生意麼?”陳穎對此表現出很深沉的懷疑。

她倒不是懷疑易安的能力,而是懷疑在這村落里根本就不會存在多大市場,更何況初來乍到還沒什麼知名度,想開單就更難了。

不過萬事開頭難,只要第一單易安能接到並且辦好,在這個典型的熟人社會,一傳十十傳百,大夥便基本都會送東西過來修了,畢竟毫無疑問的是,整個村裡都只有易安這一家維修店,不存在搶生意。

然而……正當眾人都在觀望時,易安在不負眾望這方面,從來就沒讓人失望過,果然,她的維修小攤前很快便迎來了第一位顧客。

一位老人單手背在身後,手上還拿著個老人機:“女伢子,我是熟人介紹來的,能便宜點不咯?”

“可以啊,您先說說啥問題。”易安只是會心一笑,倒也不問是哪個熟人介紹來的。

“就是……零零碎碎些毛病,主要就是9摁不動了。”

“我看看吼……”易安拿出螺絲刀,三下五除二便將老人機的按鍵給拆開了,將裡面的復進簧歸位,又把灰塵給清理走,重新裝上後,果然就能按了,全程不到五分鐘。

“誒呀!你這女伢子手可真巧啊!總算可以打電話了。”老人重新接過手機,視若珍寶的觀察了一番,最後才道:“多少錢啊?”

“這才多大點事~五分鐘都不要呢,不要錢。”

“那怎麼行!你可是幫了奶奶大忙啊!這錢你收著!”

“真不用~奶奶。”

一番推脫之下,易安最終還是另找了個藉口,就說自己以後要是路過了奶奶家,再找她要點瓜果蔬菜,至於這回的錢就不要了。

“好吧好吧,你這伢子真是熱心腸啊……”語罷,奶奶又揹著手駝著背,重新走遠了。

陳穎坐在屋子裡圍觀了全程,還有鏡頭後面的攝影師,此刻那叫一個瞠目結舌。

不過,接下來更令他們瞠目結舌的還在後頭。

有手機掉電快的、有上不了網的,有螢幕亮度鎖死的、有記憶體不足不曉得清理的、有儲存爆滿導致卡頓的、有彈窗不停的、有手機裡裝了七八個省電管家的,還有每天晚上十二點手機便會響並且不知道關的。

相比較之下,充不進電、閃屏、音量鍵脫落這些問題,這些是真的硬體需要維修的問題,反倒是顯得十分正常了。

光一上午下來,易安就接了十幾單,並且都能找到一個明顯的軌跡來,大多數都是三五成群來的,屬於是自己的問題被易安給解決了,不久之後便帶著兩三個朋友一塊來了。

就如上面所列一樣,這裡面的大多數,在螢幕前的年輕人看來,都完全不能算是問題。

易安不禁感慨,這純粹就是一個資訊差,對於老人們來說,這些新奇事物一旦出了點岔子,對他們而言便是巨大的不便,可對於真的懂的人而言,這些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就像銀行櫃檯與各種繳費視窗,為何政策規定要堅決抵制不收現金一個道理,對於年輕人而言,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改動,可對於這些早就和時代一線脫鉤了的人來說,這則是一種必須要踐行的關懷。

就以出“問題”最多的智慧手機舉例,許多人總是會傲慢的甩出一句:老人就應該用老年機,可現在,老年機真的能滿足中老年人的需求麼?各大廠商的技術與功能都在革新,卻從沒有人關注過這一批人的感受,亂七八糟的功能越來越多,稍不注意就開啟了什麼弄不明白的軟體或功能,最終結果就是裝了一大堆亂七八糟還沒用的輔助。

家裡有年輕人逢年過節回來一次的,有人幫他們定期清理一次的倒還算好,可在這個間隔期以內,便只能忍受這些“病痛”的折磨了。

這的確是一門誰上誰都行的生意,可問題是,自從進村以來,還真沒哪組發現了這個“商機”。

自此,易安有關這個村落的第一重問題,也已經被解答了,即:村裡的年輕人都去哪了。

回答:高速推進的城市化率的另一面,一個又一個村落隨之凋零,他們註定成為了犧牲品,留守在村子裡的,普遍都是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就連以前頻繁提及的留守兒童,在這個村子裡都沒見到幾個。

原因也很容易理解,留守兒童問題其實是高速城市化過程中才出現的問題,扎堆出現在九五和零零後,可易安認為,現在已經是後高速城市化時代了,進城人口大幅減少,已經成了“常住人口”,換而言之,連當年的留守兒童都已經長大進城去了,這些守在村裡的老人便顯得更加寂寞。

至少就今天上午來找自己修手機的十幾二十個人而言,他們的子女最少都已經上大學了,村口那僅存的五六個孩子,已經是最後的留守兒童了,父母暫時還沒站住腳,而且估計等再過兩三年,最遲初中前,便也會接進城裡,不像五年十年前,村子裡甚至都還有一所小學。

在弄清楚這一基本現實以後,易安這一上午雖然進賬挺多,不管是實際上的金錢收益,還是附加的隱形的人情收益,但易安此刻卻並不感到開心,她感到有一座無形的大山,此刻正壓在自己的身上,讓自己喘不過氣。

山之所以是山,正是因為它就默默的在那,注視著眾人,無法撼動、無法逾越,個人的力量在它面前,顯得無比渺小。只能依靠發動一整代人,才能一鍬一鍬的使其慢慢消解。

接觸的現實越多,這股壓抑的感受便越沉重。

忙碌了一上午的曌師父,終於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累趴在了桌面上,活脫脫就是個表情包,仰著頭無力的大喊:

“陳~穎~姐~姐~~ ┭┮﹏┭┮ ”

“怎麼啦怎麼啦?咱們的小招財貓~”陳穎立馬從屋內走了出來,揉著易安的頭髮。

易安活脫脫像一隻委屈的小貓:“陳穎姐姐,下午我要翹班了,你來接我的班好不好?”

“啊?我能行麼?”

“你當然行的!陳穎姐,你也不看這都是些啥問題,好多都構不成問題嘞,萬一真碰到了需要修硬體的事,你再叫我回來也不遲嘛~”

“那也是,好吧,下午就由我來接班了哦。”

“噢耶!翹班咯~”話音未落,易安便瞬間像被打了雞血一般,又重新支稜起來了。

“對啦,易安,咱能不能問你個問題?”陳穎最後道。

“什麼問題?”

“那就是,你的第一批顧客是怎麼來的呢?我最開始就發現,大家都說是熟人介紹來的,可你最初的熟人是哪來的呢?”

“嘿嘿……這就不得不提我昨天下午滿村瞎蹦躂啦……”

說到這,易安還很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