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灶臺上的湯水正在咕咚咕咚翻騰著,昏黃的燈光籠罩住了屋內所有的人,將溫馨和安穩交給了這個小家。

窗外暴雨正在不停地下,而家隔絕了一切正在崩塌的事物,獨留給屋簷下的人一隅小天地。

任外面狂風暴雨,家巋然不動。

這樣的感覺太讓人放鬆和幸福,所以千緣也不得不在這種氛圍之中睜開了眼睛,從陷進去的陰影裡甦醒過來。

整個房間都跟著千緣的甦醒而躁動歡呼著,它們在慶祝主人的迴歸,所以那些組成家的瘋狂的、扭曲的物質都在說話。

千緣看見了床邊的檯燈正在給他跳舞,牆在竊竊私語,茶具在歡呼。

但當千緣皺起眉頭,覺得這一切有些吵鬧的時候,它們就恢復了正常,保持規則中【家】的模樣。

千緣從自己的床上下來,整個房間都還維持著他走時的樣子,一個兒童房。

但卻少了對於千緣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爸爸?”

小傢伙到處推門去找。

“哥哥?二哥?”

怎麼他們都不在?

小傢伙呼喊著,來到了客廳。

看見爸爸和哥哥此時都坐在沙發上,他們陪伴著沙發中間的那一點正在散去的陰影,千緣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他沉睡時的影子。

而現在千緣已經醒來了,他的家人們還不知道,還無意識的陷入沉睡,陪伴著千緣。

爸爸的手臂牢牢籠罩著千緣的身影,哥哥也是一樣,他們一左一右陪伴著那個毫無意識的影子,一直不停地在帶著他生活,和他說話,與他一起睡覺,哪怕一切是那麼枯燥,沒有千緣的一絲回應,可他們仍然再堅持。

直到家的規則履行完畢,千緣還沒有甦醒,他們就陪著千緣一起陷入沉沉的夢裡,再也不醒來。

千緣靠近他們,重新坐在中間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自然地拉著爸爸和哥哥的手,感受著那份怪物之間不曾擁有的溫暖。

他閉上眼睛,要去夢境中把家人叫醒……

……

千家老宅。

千禮正在佛像前,心裡默誦著經文。

門外是看不清臉的人,正在發出扭曲的,可怖的喊聲:

“你還要跪到什麼時候,你父親已經不行了,你都不去看看他嗎?!”

男人仍然跪著,無動於衷。

這個時刻,他閉目垂眸的樣子,比高坐於此的菩薩還要像菩薩。

只是端坐著,冷眼看著眾生的一切,卻不施捨援助。

“我怎麼生了你這個孽障!!!”

女人哭叫著被傭人拖走了,一切終於安靜下來,千禮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只是那雙狹長俊秀的眼睛睜開,抬眸注視著上方的神明。

千家老家主去世,繼承權交由家中長子繼承,長子千禮繼位。

不過整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千家家主去世並不是偶然,而是千禮一手促成的,千家早年做了一些罪無可恕的勾當,現在就遭到報應,為了遏制詛咒,千禮不惜獻出自己的父母。

他實在是冷心冷情到了極致,一點也看不出是佛教俗家子弟的影子。

亦或是,他對這個充滿罪孽的家族實在沒有任何期望,只能看著他們自食惡果。

連他自己,也會因為流淌著罪人的暴虐基因,最終走上那樣的道路。

而他現在,只能不斷地剋制著自己,剋制著慾望。

千禮轉著手上的佛珠,一次次一遍遍,悄無聲息。

千家主母對這個不和他們混在一起的兒子感到恐懼,他那麼幹淨,又那麼無情,始終帶著審判的態度注視著他們。

她實在受不了了,只能在老家主去世之後,拿了一部分家族企業的股份,也一起跑掉了。

陪伴千禮做剩下的遺產交接的,就只剩下他們的家庭律師。

律師看著在面前坐著的雕像一般的男人,覺得他並不是別人口中所說的什麼怪物。

千禮只是牢牢剋制著屬於人類該有的貪戀和慾望罷了,他明明是一個惡鬼,卻無時無刻散發著無害的草木一般的氣息,靜默著存在於這裡。

這樣恐怖的剋制欲和掌控力,就足夠令人咂舌和膽寒。

只可惜,千家留給他的只有一個衰敗腐朽的老家族。

律師心裡暗歎著,伸手將手裡的證明拿給千禮看。

千禮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一旁的助理解釋說:“千先生正在修行閉口禪,所以不方便說話,請您以問答的形式來填寫協議就好。”

閉口禪?

律師略有耳聞。

閉口禪,也就是所謂的止語或者是禁語,也是佛家的一種修行方式,只透過閉口不言來消減自己的罪業。

可是千禮有什麼罪業可消?他不會是在為整個千家承擔吧?

若是如此,那也太……

幾百人的業果,要一個人去贖清的話,那麼千禮最後,恐怕只有死無全屍的下場。

律師在心裡暗暗心驚,卻只能看著面前的男人簽字離開,他的一身唐裝好像將他困在了那個腐朽的時代裡,沒辦法走出去……

律師剛這樣想著,便看見剛要走出門口的千禮,迎面撞上了一個還沒到他大腿的小豆丁。

“這是哪家的孩子?”

律師嚇了一大跳,轉念思考著自己的律所有誰是結婚帶娃的,想著叫人趕緊把孩子帶走。

可沒想到,那個穿著揹帶褲的小娃娃,順勢一下抱住了千禮的腳。

“爸爸!”

小傢伙這一聲喊得中氣十足,幾乎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千禮低下頭,默默注視著那個小孩,小孩一點也不膽怯,也不覺得這樣的千禮很可怕,反而很親暱地用臉蛋蹭了蹭千禮的大腿,然後張開短手,要抱。

千禮沒有理他,小傢伙就自動抱在他的腿上,讓他動彈不得。

千禮只好轉頭看著自己的助理。

“呃,好,千先生,我馬上把孩子處理掉。”

千禮有些無奈,他忍不住伸手護了一下孩子。

稚子何辜。

但是他的動作,反而讓幼崽誤以為爸爸已經認出他了,立刻爸爸爸爸的甜甜地叫,還嘰裡咕嚕地說:

“爸爸,我在路上看見姐姐吃小雞。”

“穿脆衣服的小雞~穿甜衣服的小雞~還有劈哩叭啦冒泡泡的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