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歡垂眸思索了會兒,低聲道,“我知道了”。

頭髮亂蓬蓬的老頭正翹著腳在桌上,扒拉了兩口盒飯,含糊不清道,“你知道什麼了?”

慕歡:“.......我是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師父,你好去治治腦袋了”。

老頭大怒,“臭小子!”

慕歡及時結束通話,老頭罵了兩句低頭一看才發現腕錶已經黑了。

治療室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其中一間門口堵了五六個人,不停地拍門,大聲地說自己是醫師,是來為她治病的,但喊來喊去,門就是不開,醫師們滿面愁容。

慕歡走過去,問,“怎麼了,都堵在這兒?”

其中一個醫師說,“裡面的病人把門反鎖了,大家都進不去,不過我們的人已經去拿通用鑰匙了”。

門旁的電子螢幕顯示著病人的名字,黎青。

慕歡低頭,忍不住輕笑。

慕歡透過窗子眺望了眼,沒看見人,轉頭問,“窗戶是可以開啟的吧?”

醫師怔愣著點點頭。

慕歡幾步走進隔壁病房,在一眾人奇怪的目光中,語氣輕快地說,“借過”。

病房裡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慕歡往窗外探頭看了眼後,竟然單手撐著窗戶跳了出去,病房裡的人驚呼一聲,連忙追出去看,這可是十樓啊!

外牆上貼著兩隻壁虎,一男一女,一左一右,一上一下。

剛剛跳出去的少年攀巖地飛快,正在追下面即將到達地面的女孩。

一個人緊追著她來,黎青立刻加快速度往地面去,正午陽光燦爛,那攀附在上方牆壁的少年笑得眼睛彎起,“小黎姑娘,我很快就要追上你了哦”。

黎青懸著心,身上還穿著白色病服,速度再次加快,奈何慕歡簡直像是專業爬手,動作遊刃有餘,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喂!你幹嘛老跟著我?”,黎青忍不住說。

“誰說我跟著你了?”,慕歡語調揚起,“這條路你能走,我就不能走?”

黎青:“.......”誰家好人上牆壁走路的?

慕歡又說,“小黎姑娘,你真不認識我了?”

黎青狐疑地看他兩眼。

慕歡笑吟吟的,“我是你男朋友啊,你不記得了?”

黎青的目光中滿滿都是不相信。

慕歡跟著黎青的速度向下爬,邊爬邊說,“你以前和我說過很多事,你哭得很傷心,因為你認識的很多人都死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裡面有你的外婆、還有個叫什麼杜元的傢伙,這個名字,是說肚子圓嗎?哈哈哈”。

黎青眉頭輕皺,看看他,低頭想著。

慕歡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你連這個也忘記了?”

黎青沒吭聲,自顧自地向下爬。

慕歡連忙問,“你還記得自己叫黎青吧”。

黎青白了他一眼,“廢話”。

慕歡問,“除了名字,你還記得什麼?”

黎青向下攀爬的動作頓住,“我的刀”。

慕歡欣喜道,“對,你還有一把刀,長得特別像切西瓜的刀,你記得這個”。

“我以前還說過你的刀很爛,你記得嗎?就在雨林賽場”

黎青的頭隱隱開始疼了,耳邊有一條直線嗡鳴。

慕歡還在繼續說,“你之前發燒,還說要吃梨子,我說帶你出了賽場就買,一直沒找到空,你現在生病了,還想吃嗎?我去給你弄來”。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夾著嗡鳴的直線,黎青的頭越來越疼,抬起手捂住耳朵,“別說了!”

失重感襲來,黎青還沒反應,慕歡驚呼一聲,緊急抓住她的一隻手,阻止她掉下去。

黎青低頭一看,下面半米左右就是草地。二人均是一陣沉默。

慕歡鬆開了手,黎青彎起膝蓋,落到青翠溼潤的草地,早上剛下了一場小雨,清新宜人。

周圍聚了一圈人,熱熱鬧鬧地看著二人。慕歡把拳頭抵著唇咳嗽,壓低聲音道,“我們上去吧”。

黎青皺著眉頭,環視周遭,“我不要”。

慕歡扯住黎青的袖子,眨眨眼睛,“先回去,我給你帶梨子吃”。

黎青瞥他一眼,“我想吃冰糖燉雪梨”。

慕歡默了瞬,“行”。

黎青卻不動了,兩腿一盤席地而坐,任由溼潤的草地接觸衣服,雙手支著下巴,就和其他圍觀的軍校生對視著,大眼瞪小眼的。

慕歡先是抄手而立,後來乾脆也坐了下來,和她一起用目光逼退這些人。

一些人不好意思,沒兩下就在二人的目光壓力下三三兩兩地分開了。

幾道白光閃過,有人拍下了他們並肩坐在草地上的照片,發在論壇裡。

【瘋了!兩個從病房裡逃出來的病人坐在草坪上瞪人!】

慕歡低低笑了,把介面連結發給黎青,“小黎姑娘很上鏡哦”。

女孩盤腿坐在草地上,目光透出殺氣,黑圓的眼睛瞪著鏡頭,右手支著下巴,微微擰著眉頭,可惜個子太小,怎麼看都像一隻發怒的倉鼠。

而她旁邊的少年噙著絲笑,勾起嘴角,笑得人心裡發涼,又刺激,又狡黠。

幾張照片連在一起是動圖,後面幾張,少年一直偏頭看向女孩。

論壇的樓已經蓋得很高了,黎青粗略一掃,都是資深老吧主。

【我笑世人太瘋癲:嘖,拍情侶照嗎?】

【貴賓單身狗:我一定要刷到這種帖子嗎?蒼天,少吃一口狗糧怎麼了】

【黃花蓋房:樓上,單身狗當然要吃狗糧啦,不然吃shi嗎?】

【呼呼:哈哈哈哈@黃花蓋房,今天的午飯笑點你包了】

【八卦抱抱:我怎麼感覺,這女孩有點眼熟】

【呼呼:我也覺得@八卦抱抱】

【黃花蓋房:是這個帖子嗎?附—沙漠火山訓練場也要吃狗糧嗎?—貴賓單身狗吧主】

【呼呼:主動找狗糧?@貴賓單身狗】

不用黎青點進連結,貼吧的人已經把上一個八卦整理好貼在這個帖子裡了。

粗略瀏覽,全是一個白髮少年和她擁抱的照片。

黎青疑惑地歪歪頭,仔仔細細地看裡面的白髮少年。

幾幅畫面在腦海中閃過,有這白髮少年揹著她跳躍時周圍迅速後退的雨林景色,有她被揹著時擰著對方耳朵,白髮少年漲紅了臉氣得回頭看她的場景,還有漫天雪地裡,這人抱著她走了很長很長的路,雪落在臉頰上,冰冰涼涼的。

黎青怔愣住。

慕歡翻看著圖片,嘖了聲,“小黎姑娘,你和雪風這是什麼時候被拍的啊?”

黎青怔怔地坐在草地上,雙目放空,望著遠處聳立的白沙教學樓,澄澈的陽光穿過教學樓之間的縫隙,落到這片翠綠的草地。

大量的記憶碎片像是被開啟的時光寶盒,爭先恐後地湧入。

“我們家黎黎啊,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黎青,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下輩子好好努力,好好學習,再來追你怎麼樣”

“喂,你是間諜嗎?”

.......

“小黎姑娘,我還真有點喜歡你”

“黎青,對不起”

“只有擁有殺心,黑霧才能被驅使”

“......黎青,我來救你走”

短短几天,她和布萊斯親吻了很多次,還是在極其離譜的情況下發生的。黎青突然笑了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淚花,真是荒唐,這種事情都能發生。不過黎青想想也釋懷了,生活本來就很荒唐。就是可惜她的初吻了。

黎青無意識地摸了摸脖頸間的月亮項鍊。

布萊斯,黎青在心底默唸這個名字,決心要離這人遠點。

這外國佬肯定克她。

“她在這裡!”,一個醫師發現坐在草坪上的黎青,連忙欣喜地對其他醫師揮手。

慕歡看她面龐略白,他抿了下唇,扯了扯她的袖子,“我們上去吧”。

這時,醫師們嘩啦嘩啦趕到黎青身旁,嗡嗡嗡地把人架走了。慕歡跟著走了兩步,目送她被一群人簇擁著走。

慕歡轉身離開,眸光一下暗沉了下來。

他要去找一個人算賬。

*

中午的教室裡只剩下零散幾個人,布萊斯剛回學校不久,應付完許副校的盤問,正在整理桌櫃。

“布萊斯”,一道冷淡的聲音從左方的門側傳來。

布萊斯側首看去,慕歡正站在門口,雙手抄兜,嘴角勾著一抹冷笑。

慕歡朝他走來,手從褲兜裡拿了出來,步伐越來越快,就要走到布萊斯跟前時,狠狠衝著布萊斯的臉給了一拳。

教室內其他人驚呼一聲,有的人立刻離開,匆匆地奔向教務處去彙報。

布萊斯的臉頰青紫了一片,血腥氣在嘴裡蔓延,抬手輕擦去血絲,眼皮落下,指尖沾著點血豔。

布萊斯眯起眼睛,也被激起血性,立刻反手一拳,衝著慕歡去。

二人扭打在一起,打法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面龐越來越狼狽,打架的間隙喘口氣,繼續罵人。

“你很牛嘛布萊斯,當年怎麼不跟你老子一起死了?活著浪費空氣”,慕歡譏諷地說。

“我怎麼都比你活得長”,布萊斯壓下眉眼,冷冷地注視著他。

“烏龜王八活得當然長”,慕歡嗤笑。

“你也就只會耍嘴皮了”,布萊斯冷聲說。

“喂!你幹嘛打我表哥!”,丹妮忽然從門口衝了進來,一把護住布萊斯,瞪大了眼睛怒視慕歡。

“喲,她是來幫你的?布萊斯,幫手挺多的嘛”,慕歡一挑眉梢。

“不准你欺負我表哥!”,丹妮皺起眉頭,生氣地盯著慕歡,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獅子。

布萊斯沉默了會兒,扶住丹妮的肩膀,放緩了語氣,“丹妮,不用你插手,去一邊休息吧”。

“不行!誰都不能欺負你,你是我們伊曼家的少主!”,丹妮固執地張開雙臂,要把布萊斯護在身後。

“小傻瓜,你腦袋是因為誰壞掉的,自己都不記得了吧”,慕歡戲謔地笑。

沒有等丹妮說什麼,布萊斯輕輕推開丹妮,走到慕歡面前,和他對視,“我們談談”。

教室內還有部分人沒走,眼睛亮亮的,小心地拍照,上傳校園論壇。

【震驚!兩個帥哥在教室竟然打了起來!速看!】

*

二人臉上帶傷,嘴角淤青,臉頰紅破。此刻卻心平氣和地在天台靠著欄杆說話。

“你怎麼知道丹妮的事?”,布萊斯側首問。

“你們家那點破事,菲爾都說了好幾遍了”,慕歡嘁了聲,撐著欄杆看樓底下來來往往的小黑點。

布萊斯:“........”回去一定要把菲爾的嘴給堵上。

“你今天是為了黎青?”,布萊斯說。

慕歡轉身看來,上下打量了布萊斯一番,姿勢鬆垮地依著欄杆,坦然地承認,“是”。

布萊斯陷入沉默。

“布萊斯,不談我們以前的恩怨,追人這種事,你還是換個人吧”,慕歡說,“我喜歡她,你爭不過我”。

布萊斯輕輕勾起嘴角。

慕歡繼續說,“伊曼家應該正準備讓你和安妮聯親吧”。

帝國公主近日頻頻到伊曼家府上做客,菲歐娜積極造勢,巴不得讓所有王公貴族都知道公主和伊曼家的關係。

布萊斯微微一笑,聲音冷了下來,“不用你操心”。

慕歡哈哈大笑。

*

當年林鶴嶼執意要帶他走,兵王派來監視的人不肯,兩方打起來,布萊斯的父親不幸被爆頭,當場死亡。

由於情況緊急,林鶴嶼便託人帶布萊斯上船出海,在出海前,他要求還是個小孩的布萊斯許下承諾。

“我以伊曼家的榮譽發誓,絕對不會說出今天發生的一切”

是的,伊曼家的人發誓用的就是這句話,這對伊曼家的人來說,非常具有震懾力。

帶布萊斯出海的人就是那個棕發胖子,離開霧島的規則是以命換命,棕發胖子自殺死後,布萊斯遇到了伊曼家派來接他的船。

金髮小男孩站起身高呼揮手,可風浪太大,小船側翻,他掉到了海里。

冰涼的海水淹沒了他,布萊斯向來波瀾不驚的小臉露出了驚慌,他拼命掙扎,海水無情地灌入耳朵、口腔、鼻子,從四面八方緊緊裹住他。他像是繭裡的蠶蛹,白絲密不透風,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發不出聲音。

那是布萊斯此生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從那之後,他就有了個恐水的毛病,不管南伽怎麼幫他克服,都無法消弭當初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