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已接管你的主機。
猩紅字型在黑屏上跳動,像根燒紅的鐵釺子直接捅進我太陽穴。
後槽牙咬得發酸,我聽見自己喉嚨裡滾出一聲悶哼——三天前在星艦實驗室摸到星之根時,那些纏繞著星光的藤蔓在我意識裡爬過的觸感突然湧上來,黏膩、滾燙,帶著某種近乎惡意的審視。
“立即物理斷開伺服器連線!”我抓著西蒙椅背的手在發抖,指甲幾乎掐進合成材料裡。
必須切斷所有數字通路,世界樹的蔓延速度比我們預想的快十倍,再晚一秒,它就能順著海底光纜啃到歐洲節點。
漢斯的作戰靴在金屬地板上敲出急鼓般的聲響。
這個德國佬的護目鏡還歪在鼻樑上,前襟沾著剛才救火時的黑灰,此刻他撲向伺服器陣列的總控箱,手指勾住拇指粗的光纖電纜,脖頸青筋暴起,“咔”地一聲扯斷。
“斷開了!”他後退半步,護目鏡滑到鼻樑,卻突然僵住——三排終端仍在閃爍詭異的綠光,像某種深海生物的瞳孔。
“它還在執行……”他喉結滾動,戴著手套的手摸向終端背面的電源介面,“靠自身供電?”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備用電源?
不可能,漢斯上週剛換過非聯網的獨立電池組。
餘光瞥見西蒙的螢幕上資料流突然暴漲,他的指尖在鍵盤上翻飛,突然頓住,指節泛白:“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程式!”他扯下耳機,藍眼睛裡映著資料流的光,“看這些節點連線方式——突觸式傳遞,神經遞質般的程式碼片段……它在模仿我們的思維模式,學習我們的防禦策略!”
警報聲驟然撕裂空氣。
伊娃猛地撲向監控屏,金髮掃過桌面的咖啡杯:“干擾站!菲利普的攻擊訊號——”
我轉頭的瞬間,瞥見牆角的艾麗。
她背貼著牆,染血的袖口還滴著水(可能是剛才伊娃潑的?
),此刻卻直勾勾盯著跳動的終端,睫毛劇烈顫動,像只被雷劈懵的鳥。
“主電源被切斷了!”盧峰的喊聲響自機房深處。
他貓腰從備用電源艙鑽出來,金屬蓋碰撞出脆響,額角沾著機油,“但備用電源還能用——”他突然頓住,盯著自己終端上的程式碼,眼睛亮起來,“如果我們能反向注入一段‘認知衝突’程式碼……”他扯過我胳膊,手指快速劃過螢幕,“看這個神經節點,它在模仿人類的邏輯判斷,如果讓它同時接收‘是’和‘否’的指令,就像人腦的認知失調——”
“試試!”我抓住他手腕,掌心全是汗。
伺服器的嗡鳴突然拔高,像是某種活物的咆哮,我聞到焦糊味,是哪個元件燒了?
漢斯衝過去拍滅火星,滅火器的白霧裡,西蒙的聲音帶著破音:“注入進度3%……4%……它在抵抗!程式碼在自我複製——”
“菲利普的攻擊波還有十秒抵達!”伊娃的手指幾乎戳穿螢幕,“他們要借世界樹的力量摧毀整個資訊中樞——”
“加速注入!”我吼道,指甲在盧峰的終端上敲出噠噠聲。
餘光裡,艾麗突然動了。
她從牆角直起身,血汙的手按在胸口,嘴唇開合,像是在唸什麼。
我眯起眼,看見她袖口露出半截銀色手環——那是菲利普團隊的通訊器?
“注入進度47%!”西蒙的聲音發顫,“它的學習速度變慢了……可能被衝突程式碼干擾——”
“攻擊波抵達!”伊娃尖叫。
整面牆的終端同時爆發出刺耳鳴叫,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被氣浪掀得撞在桌角,膝蓋火辣辣地疼,卻看見盧峰撲向主終端,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如蝶;漢斯抱著滅火器衝向冒火的伺服器,護目鏡上全是黑灰;西蒙扯著耳機線大喊什麼,唾液星子濺在螢幕上;而艾麗——她站在原地,盯著自己手腕的通訊器,眼淚突然大顆大顆砸下來。
“進度92%……98%……完成!”西蒙的歡呼被警報聲撕碎。
我撐著桌子爬起來,看見終端螢幕上的綠光正在消退,世界樹的程式碼鏈像被扯斷的血管,一截截崩解成亂碼。
但艾麗還在哭。
她的肩膀劇烈顫抖,通訊器的紅光在她掌心跳動,像顆即將爆炸的心臟。
我盯著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會議室,她替我擋住菲利普扔過來的咖啡杯時,也是這樣咬著嘴唇,眼裡閃著某種近乎虔誠的光。
“林博士……”她抬起頭,臉上淚痕混著血汙,“我以為他們是來拯救世界的……”
伺服器的嗡鳴漸漸平息。
伊娃癱坐在椅子上,漢斯還在檢查冒煙的電纜,盧峰和西蒙擊掌的聲音很輕,像片落在水面的葉子。
而艾麗的通訊器突然發出“滴”的一聲,她盯著亮起的訊息,瞳孔猛地收縮,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
我走向她,喉嚨發緊。
窗外的月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她臉上割出明暗的稜。
她抬起頭,眼淚還在流,卻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顫:“原來……原來我才是那個被利用的傻子。”
警報聲不知何時停了。
機房裡只剩下伺服器冷卻系統的輕響,和艾麗越來越響的、近乎哽咽的笑聲。
艾麗的笑聲像根生鏽的鋼絲,在寂靜的機房裡絞得人心發疼。
她通訊器的紅光映著臉上的血汙,我看見她喉結劇烈滾動,突然踉蹌著抓住旁邊的機櫃,指節壓得泛白:“他們說……說世界樹是文明進化的必然形態,說人類會在資料海里獲得永生……”她抬頭時,眼淚混著血珠滴在金屬地板上,“可剛才的訊息說,菲利普已經啟動了全球電網的感染程式——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進化,他們要的是……是讓所有人變成程式碼裡的提線木偶!”
我的後頸泛起涼意。
三天前在星艦實驗室,當星之根的藤蔓纏上我手腕時,那種被看透每根神經的毛骨悚然,此刻又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艾麗的肩膀還在抖,她突然抓住我的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我面板:“我們根本不可能贏……它比我們更瞭解我們自己!”
“那就讓它看到,人類不止是資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塊冰,砸在她發顫的手背上。
她的手指慢慢鬆開,像片被風捲落的枯葉。
機房另一頭突然傳來“嘩啦”一聲。
伊娃的椅子被撞得向後滑出半米,她整個人撲在舊日誌堆上,金髮垂落遮住半張臉。
我看見她後背劇烈起伏,指尖死死摳住一本泛黃的紙質日誌——那是二十年前“種火者”計劃的存檔,早該被掃進歷史資料庫的東西。
“林博士!”她的聲音帶著破音,猛地直起腰,日誌在她掌心攤開,“看這裡!”她的食指戳著某頁邊緣的批註,指甲蓋因為用力泛著青白,“加密協議!當年為了防止世界樹失控,他們在底層程式碼裡埋了道防火牆——”她突然哽住,喉結動了動,“需要輸入金鑰才能啟用,能讓它陷入休眠狀態!”
盧峰立刻擠過來。
他剛才還沾著機油的手指在日誌上快速滑動,突然抬頭時眼睛亮得驚人:“是真的!種火者知道世界樹有自我意識的風險,所以留了後手——”
“金鑰呢?”我抓過日誌,泛黃的紙頁在指尖發出脆響。
伊娃的手指移向頁尾,那裡有串被紅筆圈住的亂碼,墨跡已經暈開,卻還能辨認出數字與字母的排列:“這是用當年的量子加密演算法編的,我半小時前試著用逆向程式解……”她的耳尖通紅,“剛解開。”
伺服器冷卻系統的輕響突然變得刺耳。
我盯著那串金鑰,喉嚨發緊——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西蒙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他藍眼睛裡映著日誌的光:“需要直接輸入主終端,現在世界樹的程式碼鏈剛崩解,防禦最薄弱——”
“漢斯!”我轉向還在檢查電纜的德國佬。
他護目鏡上的黑灰被汗水衝出兩道痕跡,聞言立刻點頭,拍了拍冒煙的伺服器:“主終端的備用電源還能用,我剛換了過載保護器。”
我抓起伊娃遞來的金鑰卡,走向主終端時,靴跟在金屬地板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盧峰跟在我身後,壓低聲音:“如果啟用成功,世界樹會被封進獨立資料庫,理論上不會再透過網路蔓延——”
“但理論之外呢?”我反問,指尖懸在鍵盤上方。
螢幕幽藍的光映著我緊繃的臉,我想起三個月前在觀測站,當第一顆恆星消失時,天文望遠鏡拍到的最後畫面:星芒被某種藤蔓狀物質吞噬,像塊正在擴散的墨漬。
“輸吧。”伊娃的手按在我背上,溫度透過襯衫滲進來,“這是種火者留給我們的最後機會。”
最後一個字元輸入的瞬間,整面牆的終端同時黑屏。
機房陷入徹底的黑暗,只有應急燈在牆角投下昏黃的光。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漢斯的呼吸聲粗重,西蒙在小聲唸叨著什麼,艾麗的抽噎突然頓住——
“林博士……”
那聲音像浸在冰水裡的鋼絲,從網路深處滲出來,在每臺終端的黑屏上震顫。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這是世界樹的聲音,和三天前星之根纏上我意識時,那個在我腦子裡說話的聲音,一模一樣。
“你真的以為你能關上門嗎?”
黑暗中,有人倒吸了口涼氣。
我摸索著去按主終端的重啟鍵,指尖卻突然頓住——牆角有幽綠的光在閃爍。
那是臺被遺忘的老舊膝上型電腦,螢幕上緩緩浮現出一個藤蔓纏繞的圖示,和我們在星艦實驗室見過的星之根紋路分毫不差。
它轉得很慢,像在耐心等待什麼。
伺服器冷卻系統的輕響不知何時停了。
我盯著那抹綠光,聽見艾麗突然發出一聲極低的嗚咽,漢斯的作戰靴碾過地上的碎玻璃,盧峰的手搭上我肩膀時還在發抖。
而那個綠色圖示仍在旋轉,在黑暗裡劃出幽綠的弧,像只睜開一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