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621年)二月,當王世充展開秦王李世民那封恩威並施的勸降書時,洛陽城已被唐軍團團圍困數月,糧草將盡,人心浮動。他盯著字裡行間許諾的“富貴”與隱含的屠城威脅,內心絕非無動於衷,但最終選擇沉默不答,其盤算可謂複雜而矛盾。

一方面,他內心清楚當前形勢危如累卵,虎牢關剛剛失守,大將沈悅叛變投唐,荊王王行本被俘,唐軍兵鋒直逼洛陽,城內每日都在飢餓與絕望中煎熬,李世民開出的條件幾乎是唯一的生路;但另一方面,骨子裡的自負與對權力的極度貪戀死死攫住了他。他王世充從隋末亂世中一路血戰,踩著無數對手的屍體才坐上這鄭國皇帝的寶座,豈能甘心向一個年僅二十出頭的“秦王小兒”俯首稱臣?

秦王那勸降書中看似尊重的措辭,在他眼中不過是勝利者的施捨,一旦投降,他半生拼殺得來的權柄、尊嚴乃至性命,都將懸於李世民一念之間。更何況,他心中還殘存著一絲翻盤的希望,河北的竇建德已親率十萬大軍南下救援,若能撐到夏軍抵達,與李世民形成夾擊之勢,局面未必不能逆轉。

王世充這種賭徒般的僥倖心理,混合著對失去帝位的恐懼以及對李世民年輕資歷的輕視,讓他寧可咬牙死守這座孤城,也不願在屈辱中接受看似寬厚的條件。他選擇沉默,既是拒絕認輸的最後倔強,也是在拖延時間,期盼著竇建德這根救命稻草。這份沉默背後,是一個梟雄在絕境中對權力幻影的固執挽留,以及對命運孤注一擲的瘋狂賭博。

之後,王世充在朝堂上召集心腹重臣商議對策,這場關乎鄭國存亡的御前辯論充滿了壓抑的掙扎與尖銳的分歧。王世充本人並未立即表態,而是將降書內容交由群臣傳閱,自己則高踞御座,目光陰沉地掃視著殿中每一個人的反應,他需要藉此看清誰是死忠,誰已動搖。

起初殿內一片死寂,空氣彷彿凝固,最終是兵部尚書段達打破了沉默,他聲音發顫地說道:“陛下明鑑,洛陽糧草已盡,城外唐軍營壘如鐵桶般密不透風,周邊郡縣都已舉旗降唐,我們已是孤軍奮戰,不會再有援兵,若繼續頑抗,恐遭屠城之禍,不如趁秦王尚願招撫時保全宗族性命。”

這番話立刻點燃了主戰派的怒火。單雄信怒聲而出,厲聲斥責段達動搖軍心,他指著宮城外的方向吼道:“我等追隨陛下血戰多年,豈能向李唐小兒屈膝!城中尚有數萬甲士,夏王(竇建德)十萬援軍已渡河北來,只要死守待援,內外夾擊,必能破敵!”

單雄信的激昂發言立即引得王琬、長孫安世等將領紛紛附和,誓言要與洛陽共存亡。然而,曾親歷過李密降唐又叛唐的舊瓦崗將領王伯當卻發出一聲冷笑,他尖銳地戳破了主戰派虛幻的希望,緩聲道:“諸位,竇建德遠在河北,唐軍早已控扼要道,其前鋒能否突破虎牢尚是未知!即便夏軍真至,李世民坐擁雄兵,以逸待勞,勝敗亦難預料。而眼下——”他環視著面黃肌瘦的同僚,聲音陡然沉重,繼續道:“宮牆之內,易子而食已非傳聞。將士們剝樹皮充飢,戰馬餓斃殆盡,拿什麼守城?秦王的承諾,已是懸崖邊唯一的藤蔓!”

這番話著實撕開了洛陽需要面對的殘酷現實,殿中一時陷入更深的沉默,一些文官甚至掩面低泣。王世充始終緊抿著嘴唇,目光在激辯的臣子間遊移。他非常瞭解單雄信的忠勇可嘉卻近於魯莽,王伯當的剖析雖刺耳卻句句屬實。但當目光觸及御座旁象徵皇權的金吾杖時,他心中那團不甘的火焰再次升騰而起,若投降,則意味著脫下龍袍,匍匐在長安的丹墀之下,半生基業化為塵土。

想到此,但見鄭王王世充猛地一拍御案,壓下了所有爭論,高聲喝道:“朕乃天子,豈有未戰先降之理!竇建德大軍旦夕可至,洛陽城高池深,軍民一心,足以固守。傳令各門,再言降者,立斬!”

這番痛下決心的呵斥強行統一了朝議,卻掩蓋不了王世充心底的算計,他需要單雄信這些悍將繼續為其賣命,也需要用竇建德的“援軍”穩住人心,更是在賭一個渺茫的翻盤機會,只要拖到夏軍到來,這盤死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朝會散去,留下的是瀰漫在宮殿中的絕望與僥倖交織的沉重陰雲,王世充獨坐空殿,手中緊攥著那封被揉皺的勸降書,窗外的夕陽正將洛陽城染成一片血色。

離奇的是,洛陽兵部尚書段達在王世充朝堂上力諫歸降的諫言餘音未散,隔夜竟在城中暴卒,史書僅以“憂憤而卒”四字記載了這樁懸案。

武德四年二月十三日清晨,洛陽宮城的飛簷還凝著昨夜的寒霜,兵部尚書段達的府邸卻已陷入死寂。這位昨日在朝堂上力主歸降秦王的老臣,此刻僵臥在冰冷的床榻上,雙目圓睜,口唇青紫,枯瘦的手指死死摳著錦被,彷彿要將那場撕裂鄭國朝堂的爭論從虛空中拽回。

僅僅十二個時辰前,他還在紫微殿中顫聲剖析危局,王世充陰鷙的目光盯著他更像冰錐刺穿了他最後一絲尊嚴,散朝時同僚避之如蛇蠍的竊語,宮道兩側禁軍輕蔑的斜睨,化作無數細針扎進他衰朽的軀體。

更深漏盡,段達蜷縮在書齋的黑暗裡,案頭攤著那份被君王揉皺的勸降書。窗外洛陽城的呻吟不斷隨風潛入,飢兒啼哭斷續如垂死哀鳴,城頭巡夜士兵的皮靴踏著餓殍的屍骨咔咔作響。他恍惚看見單雄信按劍獰笑,看見王伯當譏誚的嘴角,更看見王世充拍案怒喝時龍袍翻湧的金浪,那浪頭轉眼化作滔天血海,吞噬了整座城池。

當夜,極度的恐懼與屈辱在段達胸腔裡翻攪衝撞,心臟像被鐵鉗絞緊般劇痛。當侍從破曉時發現他,那具蜷曲的軀體早已冰涼,案頭燭淚凝結如血,半頁寫滿“竇建德援軍”的戰報被撕得粉碎,混著嘔出的黑血黏在青磚地上。

訊息傳開,洛陽城竟爆發出病態的歡騰。餓得眼眶凹陷的百姓擠在坊門前拍手稱慶,主戰將領們在軍營擊盾狂呼“天誅國賊!”

唯有皇宮深處,王世充對著銅鏡整飭冕旒的手忽然顫抖起來。他嗅到風裡飄來的屍臭,聽見歡呼聲下啃食樹皮的窸窣。鏡中人雖冠冕堂皇,眼角卻爬滿血絲,昨夜段達嘔血而亡的景象鬼魅般浮現,那不僅是他政權下老臣的末路,更是他親手澆築的王朝正加速腐爛的徵兆。

當宦官戰兢詢問喪儀規格時,他猛揮袍袖打翻香爐,灰燼騰起如招魂的幡:“拖去亂葬崗!誰敢再提‘降’字,同此下場!”

青銅殿門隨著他的吼聲轟然閉合,將嘶吼與死寂一同封存。薰香再也蓋不住瀰漫全城的腐味,段府中,在段達僵硬的指縫間,還殘留著勸降書一角未被撕碎的絹帛,上面“富貴”二字被血浸得模糊不清,像一句來自幽冥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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