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元后吳玉姝嗎？”
宋茹慧提起這個名字，語氣裡充滿了惆悵。
容婉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對元后所知的事情都來自李豫，但她不確定他口中的吳玉姝是來自現實還是來自他的幻想中。
人死後，身邊的人總會無限美化那個人，將她與幻想中自己期待的那個樣子重合。
她之所以知道李豫並沒有他口中說的那樣對吳玉姝深情，是因為他醉酒時把她當成了吳玉姝。
他再無往日的深情，指著她破口大罵，說她骨頭太硬，脾氣太倔，整天一副彷彿看透他的樣子，讓人厭憎。
是啊，厭憎！
隨即又將容婉摟進懷裡，讓她聽話點，他們就能回到從前。
看得出來他對吳玉姝又愛又怕，他只想要那個溫順聽話的吳玉姝。
她搖頭是因為不確定宋茹慧說的是別人口中的那位賢后，還是那個尚沒有戴上賢后面具鮮活的吳玉姝，否則怎麼解釋一個商人的妻子會談起元后？
“我與她算是故舊。”
宋茹慧一言驚人，在容婉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聽嫡母提過與吳皇后有舊的這段往事。
看著容婉露出驚訝的表情，宋茹慧輕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你長得很像她，我承認把你帶在身邊教養有這個原因，就好像我的好友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容婉真誠地說道：“能有幾分像元后讓母親開懷是我的福氣，所以我才能得母親的庇佑。”
宋茹慧心裡滿意，若是別人聽了肯定覺得她別有用心，甚至因為做替身憤怒。
只有容婉記得她因為這個得了多少好處，惦記嫡母的恩情。
“可這也是你的孽緣。”宋茹慧說出容婉未盡之意。
“若不是因為這個，天下美女如雲，陛下不一定對你勢在必得。”
看來嫡母也很瞭解李豫，他不過是想要補償那個愧欠吳玉姝的自己，原諒自己的過錯。
“我也曾想過，要是早早將你嫁在揚州就好了。可是你這樣的樣貌註定不會平淡一生，特別是在這個諸國林立的亂世，你父親也肖想過送你進宮，只是當時吳國公已經注意到你，趙時遷是我們所能給你最好的選擇。
女子在這世上艱辛，嫁給誰都只是豪賭一場，顯而易見玉姝賭輸了，她最大的錯誤便是以為能撼動帝王之心。”
吳玉姝她滿腔熱忱地嫁給李豫，以為得遇良人，只是這個男人當了帝王后便註定不會只是她的夫君。
權勢迷人眼，她以為憑她的才情和對朝局的洞察能輔助李豫，以為相濡以沫的十年換來帝王的信任，沒想到成了一道催命符。
皇后無所出更是原罪，讓帝后的關係急劇惡化。
她的家族為了延續榮光早就捨棄了她，默許她的妹妹和李豫暗通款曲。
最後都快死了，族人親眷還要利用她給妹妹鋪路，希望能由她在中宮薦表寫下為妹妹封后的絕筆。
“這事不是我能謀劃的，容家在皇權面前太渺小了，我救不了你！”
宋茹慧滿目全是痛苦，她曾恨透了李豫，他害死了她的摯友，還切斷了她對另一個世界唯一的牽絆。
吳玉姝和宋茹慧走了完全不一樣的路，一個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一個最終被這個世界所同化。
“母親，您說過一定不要放棄拯救自己於水火。陛下對我來說不是水火，是生機！
這世上憑什麼只有男人利用女人，女人不可以利用男人！趙嵇如此薄情寡義，我要讓整個趙家付出代價！”
宋茹慧立馬明白了容婉的意思，她這是要走上和吳玉姝一樣的路，她從一開始也無路可選。
“你是想走上這條荊棘之路？”
“母親會不會覺得女兒寡廉鮮恥？”
“有什麼比活著還重要呢，這又不是你的錯。”
容婉方才舒了口氣，她太需要有人認可，有人支援了。
“你知道我為何會選擇你父親？”
宋茹慧的家世加上同吳玉姝私下交好，容承宗並不是她唯一的選擇，容婉自然不知道只能搖搖頭。
“阿姝曾經是想把我嫁給更好的人家，我拒絕了。因為我嫁給你父親尚有退路，他是最合適的。”
在南梁沒有和離只有喪偶，除非是被夫家休棄。
這樣的女人不說路人，就是家族親人都瞧不起，很多一回到孃家要麼被逼得出家甚至還有自絕的。
就好比容婉，就算趙時遷對她再不好，她也只能熬著。
“婉兒，你一開始就沒有退路，既然你已經不能選擇那個最好的人，就選擇那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利的人吧，只是需記得無愛才能無懼。”
吳玉姝不就是因為深愛李豫才有如此下場。
“男人不過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只有握在手上的權利才是真的，這樣將來你才有更多的選擇。萬一陛下將來山陵崩，你也有活命的機會。只要活著，就有逆風翻盤的希望。”
容婉才十八歲，她的路還很漫長。
這已經是宋茹慧說的最私密的話，在外人看來女人不愛自己的夫君那是大逆不道，要被人詬病壞了名聲的。
容婉伏在宋茹慧的肩頭，哽咽地點了點頭。
“母親，我已經變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貪戀那點男女之情。”
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對趙時遷再無留戀，她把最近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李柔貞不是好相與的人，你進宮的事也沒想象得那麼容易，只得慢慢圖謀。你的想法沒錯，示人以弱不如蠻橫跋扈，林家便是如此，該收拾就要收拾。
我請吳公公去提點京兆府尹一番，陛下的人不用白不用，正好我也忍他們很久了。”
容婉不好意思醒了醒鼻子道：“都怪女兒不孝，害得母親也跟著受氣。”
“好了，去梳洗一番，你的屋子還給你留著。”
容婉剛要踏出門檻，外頭天空湛藍，正準備邁腳的時候宋茹慧突然出聲。
“婉兒，其實還有別的路，實在不行死遁也不是不可以，我送你去北秦。”
容婉沒有回頭，手扶著門框，眼眶泛紅抬頭讓淚水不要掉下來。
“母親，我有我要走的路，有我想守護的人。我不想這一輩子苟且偷生，也舍不下衍哥，我一定會趟出一條屬於我的康莊大道的。”
宋茹慧知道多說無益，容婉早就決定了她自己要走的路。
她彷彿回到多年前拜別吳玉姝，那個女孩子也是這般說著，她有她的路要走，然後便是訣別。
有時候她也後悔過，要是告訴吳玉姝自己和她來自同一個時空，同一個世界，她會不會在生命的最後有些許安慰？
可惜沒有如果。
宋茹慧頹然地坐在那裡，看著容婉一步步離開，堅定地走向屬於她的命運。
“玉姝，她像你，也不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