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屋外老樹的枝杈,斑駁地灑在張家院落的青石板上。院子裡掛著幾串曬乾的野菜,迎風晃盪著,發出沙沙的聲響。
屋裡,爐灶裡火光跳躍,柴火燒得旺盛,灶臺上鐵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香味混著煙火氣緩緩瀰漫開來。
“快點快點,我都餓癟了!”顧雲蹲在門檻上,雙手託著下巴看著廚房方向,一副饞貓模樣。
“昨晚不是還英勇無比地打殭屍嗎?一覺醒來倒又變成了餓死鬼。”張連山端著鍋從廚房出來,語氣揶揄。
“英勇歸英勇,餓歸餓,這不能混為一談!”顧雲嘿嘿笑著起身幫忙,把小木桌擦了擦。
飯菜很簡單,一碗山蘑菇湯,一盤炒野蒜薹,還有一小碟鹹菜,看起來粗糙,味道卻意外地香。
顧雲夾了一筷子蒜薹放進嘴裡,眼睛一亮:“嘖,這蒜薹怎麼今天特別香?你是不是加了豬油?”
“還是你嘴巴刁。罐子裡還有一點,我就全用了。”張連山坐下,悠然喝了口湯,“給你補補膽兒。”
“誒,別諷刺我啊!”顧雲一邊扒飯一邊喊,“我昨晚可是真刀真槍上了,跟那殭屍周旋了半宿,最後還靠我自己畫的符把它給鎮住了!”
“繪聲繪色地說一遍,給姥爺漲漲見識。”張連山眯著眼,看著他像是在聽書。
顧雲頓時來了精神,放下筷子手舞足蹈:“你是不知道,那傢伙躺在棺材裡,眼珠子死白死白的,跟鹹鴨蛋黃似的。我拿著符紙就貼,結果它‘唰’一下跳起來,我當時差點一泡尿嚇出來……”
張連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湯都差點噴出來:“你這是哪門子神符,嚇尿符?”
“姥爺你別笑!”顧雲正色道,“我那符是你教的對吧?我可是閉著眼照著你的口訣畫的。那感覺……真的是神來之筆,一下子整個人都靜了,像是……我就知道怎麼動筆了。”
“嗯。”張連山也不再笑了,點點頭,“記住這種感覺。那是你第一次‘通靈’。”
“通靈?”顧雲愣了下,隨即有些緊張地撓了撓頭髮,“真的假的,我真跟啥靈東西搭上線了?”
“靈是心之所通。”張連山夾了一口野菜,咀嚼著說,“畫符這事兒,看的不只是筆畫,更是意念。你昨晚那一下,就是‘神意入符’了。以後無論畫什麼,只要抓住這個‘感覺’,畫符就不是死學,是活用。”
顧雲一聽,滿臉得意:“我就說,我天賦異稟嘛,打小我媽就說我長著一副會吃飯的嘴——”
張連山愣了一瞬,淡淡道,“三碗飯一口湯,這鍋飯沒你我都吃不上。”
顧雲抿著嘴笑了兩聲,沒再反駁,端著碗又盛了一勺湯,滿臉滿足地喝下去。
兩人就這麼邊吃邊聊,時不時你一言我一語,氣氛一時溫馨起來。張家的老屋雖舊,卻透著一種久違的煙火氣。
張連山坐下,給他盛了一碗湯:“行了,吃吧,吃飽了等會兒收拾收拾屋裡那堆破符,我晚上得再教你兩道新畫的。”
顧雲滿口應著,一邊吃著飯一邊問:“姥爺,我昨晚打那玩意的時候,一直在那片亂墳崗上晃來晃去。你說那地方……怎麼陰氣那麼重?”
張連山聽他提起,動作慢了幾分,拿湯匙的手指微微收緊。
“你是真想知道?”他問。
“廢話,都打了一仗了,不知道來龍去脈心裡老覺得慌。”顧雲撇撇嘴,“我總覺得昨晚那玩意不是孤魂野鬼。”
張連山點點頭,斟了一口熱湯才開口:“那片地兒,原本不是亂墳崗。”
“啊?”顧雲一怔。
“你記不記得村北頭那條斷水的溪溝?”
“記得,以前我小的時候,你還不讓我往那邊跑。”
“那條溝再往西繞二里地,就是咱們昨晚去的地方。”張連山頓了頓,“五十多年前,那地兒原本是座古廟。”
“廟?”顧雲瞪眼,“亂墳崗上還能有廟?”
“不是現在,是以前。”張連山的聲音低了些,“那廟供的是個不入譜的神,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只知道那地方以前常有女人半夜上香,有人說求子,有人說求病……可那廟越香火越旺,村子就越怪。”
顧雲吞下一口飯,放下筷子:“怎麼個怪法?”
“那幾年,村裡人死得多。”張連山眼中浮出幾分冷意,“不是自然死,是莫名其妙地死。上吊的、瘋了的、走夜路掉水溝的……”
顧雲神色一怔,沒說話。
“後來,有個路過的道人來了。”張連山繼續道,“他說那廟供的是個‘祟’,是怨念化形,被人長期供養香火,越養越大,最終要奪地氣,成‘屍神’。”
“屍神?”顧雲皺眉,“就是屍變的神?”
“差不多吧。”張連山道,“但沒等那祟成形,道人就帶著村裡人燒了廟,把地面刨了三尺深,把廟基下面的東西都挖出來埋了。”
顧雲心頭泛起寒意:“挖出了啥東西?”
“挖出了一個木頭人,長得挺邪乎的,好像就埋在那地兒。”張連山慢慢喝口湯,“燒廟之後沒人敢靠近,幾十年下來,那地兒成了亂葬崗,凡是無主的屍骨、家裡沒後人的屍體,都會往那埋。”
“那地方地氣不乾淨了,風水早就壞了,成了‘養屍地’。”他說著眼神落在顧雲臉上,“你昨晚對上的那東西,可能就是這十幾年養出來的殭屍。”
顧雲感覺後背起了一層冷汗:“那現在……那裡是不是還會有別的?”
張連山沒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昨晚不是點了符嗎?那片地被你動了氣,若還有殘靈,它們也該醒了。”
顧雲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憋出一句:“姥爺你也太淡定了……”
“那之後原本在那塊住的的人就搬到一旁的山溝裡面去了。就是現在那個觀音廟嶺。”張連山將碗中的湯一口灌下。
“姥爺你說,要是我以後真成了驅鬼大拿,得找人給我刻個牌坊寫上‘顧真人除邪有術’,咋樣?”
“我看你那牌坊八成寫的是‘顧半仙,坑人無數’。”張連山笑著搖頭,“等你走火入魔那天我就給你貼牆上鎮著。”
“得了吧,我要是真修的了那本事,我指定是得在祠堂裡受人供香火的那種。”顧雲笑著把最後一口湯喝完,往椅背一靠,“哎,還是家裡吃得舒服,山上太潮了,昨晚回來一覺睡得腰都直了。”
飯快吃完時,院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喊聲:
“老張——你在不在家——”
顧雲一聽那嗓門,直接縮了一下脖子:“聽著像王奶奶。”
他們的房子本身就離得村中心遠,而王奶奶他們家則是是住的離他們家最近。雖說是離得近,但也是得走上十幾分鍾。
果然,門口走進一個身影,一身灰布褂子,腳上是老舊的千層底布鞋。頭髮盤得一絲不亂,臉上卻滿是皺紋,像刀刻一般,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屋裡轉著。
“你們爺孫倆這兩天又上哪去了?”王婆婆一進門就開問,“我還以為你們兩個也跟老李家他們家一樣,跑出去打零工了。”
“打獵去了。”張連山從容應道,“山上野豬多,尋思打個幾隻去鎮子裡面賣。”
“你們啊——”王婆婆皺了皺鼻子,又瞥了眼顧雲,“你瞧這孩子都瘦了,你也不知道讓孩子吃好點,這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
“沒事的王奶奶。”顧雲笑著回道,“我吃的也不少,個子肯定落不下。”
王婆婆寵溺的掐了掐顧雲的臉蛋,轉頭對張連山說:“差點把正事兒忘了。那個老張啊,村長讓人挨家挨戶叫,今天下午去村口那棵大槐樹底下開個會。”
張連山挑了挑眉:“開什麼會?”
“這不是說是要商量一下挖井的事。”王婆婆說著低聲嘆了口氣,“這幾天那口老井出問題了,打出來的水黑乎乎的,全是泥巴,牲口都喝不了。”
“好像是有這事兒。”張連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們記著啊,晌午飯後一個點準時到。”王婆婆交代了一句,轉身便離開了,腳步急促得很。
院子一時又安靜了下來,張連山坐在桌前,望著院外陽光下晃動的野草,久久沒有說話。
“姥爺?那井是咋的了?”
“不知道,等開完會就知道了。”張連山緩緩轉頭,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