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濃重,山風如刀。
張連山獨自奔行,腳下枝葉翻飛,野草倒伏成帶,泥濘山道被踏出一連串深淺不一的足印。他肩膀劇震,呼吸如雷,但腳步卻一刻未停。
身後是山神樹下那一片沉靜如墨的天地,彷彿從未發生過什麼。而眼前,是通往村口的曲折山徑,深夜裡漆黑如淵,似一條通往未知的隧道。
夜風中帶著一絲血腥氣——若有若無,彷彿藏在每一次呼吸的縫隙中。
張連山鼻翼輕動,額角跳了一跳,腳下忽地頓了半步。他從不信幻覺,能在夜裡聞出血氣的,往往是命運捏緊了喉嚨的徵兆。
“不對。”他低聲道,右手伸向腰後,指尖觸到那柄老獵刀的冰冷刀柄,握得更緊了幾分。
這是他幾十年前隨身帶回村的東西,退伍之後,他再沒殺過人,卻從未放鬆對它的保養。有人問他,一個老兵還留著刀幹嘛,他只回一句:
“這不是給人準備的。”
山道逐漸下行,沿坡而建的梯道被山雨沖刷得溼滑異常。張連山雖然年歲已長,步伐卻穩如釘入鐵板。
他的眼睛不盯正前,而是不斷地掃視兩旁山勢。
這條道他再熟悉不過,哪裡有荊棘叢,哪裡是雨水衝出的窪地,哪裡曾設過陷坑埋過網,少年打獵時他閉著眼都能摸出來。
他刻意放緩腳步,藉著山道的轉彎走入一段夾壁之間,那裡兩邊皆是岩石,中間可供一人透過。他在彎口處蹲下,從懷中掏出一小瓶硃砂,倒在刀背上,混著血跡抹成一道符紋,隨即屏息靜氣,靜候來敵。
果不其然——
他剛立起身,眼角餘光便掃見山道另一側,一團黑影貼地而伏。
它四肢如爪,背脊微拱,毛髮漆黑油亮,肩胛起伏,像蓄勢待發的獵豹,又像死而未僵的屍狼。
最駭人的是那張臉——蒼白如紙,輪廓是人,嘴卻是狼,彷彿硬生生縫合在一起,獠牙裸露,眼珠泛著死青的幽光,死死盯著他。
張連山冷哼一聲:“孽障!”
他身形一頓,隨即陡然前撲,刀光如練,毫不遲疑地朝那團黑影劈去。
他出刀沒有任何試探,直接奔著要命而去。
可那狼影動作極快,像早有預判,猛地朝後竄出半丈,避過鋒刃,同時張口吐出一股黑霧般的氣息,直撲張連山面門。
那氣息並無腥臭,反而帶著一股詭異的香甜,彷彿腐果與老蜜混合,撲鼻即腐,令人頭暈。
張連山猛地偏頭,左肩一沉,刀刃翻轉,順勢橫揮,將那股黑霧斬開,空氣中“呲啦”作響,那霧氣彷彿有生命般掙扎,最終在空中扭曲、散盡。
可還未落地,那狼狀怪物已再次逼近!
“畜生!”
張連山低吼,右腳猛踏地面反衝,一腳朝那怪物踹去,目標是它的前肢關節。可那狼身形靈活,雙爪交錯,竟強硬擋下了這一腳,兩者撞成一團,在泥地上滾了整整一丈遠。
他翻滾著撞在道旁岩石上,背脊震得發麻,一口血險些噴出。
狼狀邪祟低吼一聲,血毛炸起,身軀微震,額頭那團黑毛中忽然顯出一道灰白的印記——像某種封符,又像是一段被烙入的骨紋。
“被煉過啊……”張連山喃喃,眼中寒意更盛。
這果然不是尋常邪祟,而是被人煉製過的東西,借屍驅邪、以魂馭魄。這東西已經不是邪物,而是兵器。
“好,好得很……”
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既然是人煉的,那就好說了。”
他強撐著身子翻起,右腿微曲,從地上捻起幾顆碎石,用指尖彈出,正中那怪物爪下泥窪。石屑激起泥水,那狼祟警覺退後半步,剛欲再撲。
他喘息粗重,左臂血如泉湧,意識卻冷得像冰。他不能再正面對拼,硬耗下去,不是斷氣就是被這東西咬死。
他猛地翻身避開一爪,順勢將腰間的黑布包抖落,是一包香灰,猛地朝著那狼祟鼻口方向揚了出去!
“嗤——”
狼祟正欲撲來,被灰撲面,登時怪吼一聲,前撲之勢一頓,鼻息亂顫,原本死盯張連山的目光立刻亂了半分。
張連山眼神一凜,抓住這一刻空隙,一個側撲,翻身滾入山道下方那道狹窄石窩。
這裡是他年少打獵時曾設陷之處,地勢狹窄,僅容一人,泥下有幾道天然暗溝,踩不得重力。
他伏身潛入泥石掩體中,獵刀橫於身前,眼睛盯著高處那團黑影。
狼祟果然追至,一時未察,竟踏入他設伏之地。
張連山猛然翻身而出,獵刀破霧而上,帶著一道血線怒劈上去,直取胸膛!
狼祟反應雖快,卻沒想到他還有埋伏,肩膀頓被砍開一道血口,黑血飛濺,落在張連山手臂上,面板頓時一片灼痛。
怪物咆哮一聲,騰身反撲!
雙爪如鉤,利爪帶風,裹著腐氣壓頂而下。張連山避讓不及,左臂再中一爪,撕裂出三道深口,鮮血直流。
他咬牙忍痛,反手再砍,那狼避過致命一擊,仍被擦中肩胛,皮肉炸裂,血毛倒豎,地面被腐蝕得“滋滋”響。
兩者再次分開。
張連山氣息急促,刀仍握得死緊。
“你……擋不住……”狼祟口中竟發出嘶啞人語,含混不清,卻惡意十足。
“去你孃的邪祟!”
張連山冷笑,腳步虛晃,假退一步,順勢滑入一塊山道巖壁夾角處。
他抬手蘸血,在刀身刻下一道“鎮”符,咬牙一字一句道:
“張家鎮煞——破!”
說罷他蓄力一躍,刀鋒化寒光,整個人如脫弦之矢般躍出,直衝那怪物!
狼祟怒嘯,迎面撲來,利爪併攏,直取胸口。
電光火石之間,兩道身影撞在一起!
張連山怒喝,右臂青筋炸起,將全身氣力盡數灌入刀鋒——
刀,破毛,破骨,破氣!
“嗆——”一聲脆響,刀身直沒心口!
黑血狂湧,腥臭撲面!
狼祟嘶嘯連連,尾巴猛甩,將張連山連人帶刀裹住,瘋狂扭動,死死纏住。
兩道身影如搏殺至死的野獸,咬齧翻滾,一同滾下崖邊!
山風呼嘯,泥石俱下。
霧被捲成亂流,碎石飛揚,樹枝折斷,驚鳥四散而飛。
一聲沉悶巨響——
人影與獸形,俱沒于山道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