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就這麼撞了進來。
像一頭決死的巨鯨,用自己殘破的身軀,硬生生從“虛無”的畫布上,撕開了一道名為“存在”的裂口。
星海號。
它比季嵐記憶中任何時候都要殘破。
船體裝甲大片大片地剝落,化作無意義的塵埃消散。
那些曾閃爍著堅韌光芒的靈力符文,此刻明滅不定,超過七成已經徹底黯淡。
它彷彿不是在航行,而是在解體。
每前進一米,都有部分船身被“抹除”,化作時空中的一段空白。
可它依舊來了。
帶著一種不計代價的決然,衝向季嵐他們所在的,這片由“人道”意志撐起的,小小的孤島。
船首,那道高挑的銀髮身影,一如既往地挺立。
彷彿只要她還在,這艘殘破的方舟,就永遠不會沉沒。
“船長閣下……”
季嵐沙啞地開口,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轟——!
星海號終於抵達了這片花海的上空。
在接觸到季嵐所構建的“支點”的瞬間,整艘船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
但預想中的徹底崩潰並未發生。
船長猛地將雙手按在身前的控制檯上。
“以星海為基,以殘骸為骨,以倖存者的意志為錨……”
她那清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祈願般的肅穆。
“在此地,築起最後的壁壘!”
嗡——!
星海號上所有殘存的符文,在這一刻,迸發出最後的,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向外防禦,而是向內收縮。
與季嵐腳下這片由“人道”撐起的土地,產生了共鳴。
一個更大,也更穩固的“領域”,被強行撐開了。
領域之內,那些枯萎的花草,竟奇蹟般地停止了繼續凋零。
被抹除的“概念”,暫時被隔絕在外。
彷彿風暴眼中的片刻寧靜。
銀髮船長的身影,從星海號上一躍而下,平穩地落在季嵐面前。
她身上的氣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衰弱,甚至帶著一絲虛幻感。
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散。
“沒時間敘舊。”船長開門見山,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
“這頭怪物……不是我們之前鎖定的任何一個災厄。”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季嵐身上,帶著詢問。
“這是最後的災厄,利維坦。”
季嵐深吸一口氣,用最簡短的語言,飛快地將之前發生的一切告知了她。
“不周山的天柱,碎了。”
“共工的怨念與克拉肯聯手,被我們……暫時擊退。”
“赫拉克勒斯為了阻止天柱徹底倒塌,再現了傳說,以身為柱,撐起了那片時空。”
“他現在,完全無法戰鬥。”
船長的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縮。
短短時間內,他們竟然經歷瞭如此慘烈的戰鬥。
擊退了兩大災厄,還折損了赫拉克勒斯這位頂級戰力。
“是‘潮’引動了它。”季嵐的語氣變得冰冷。
“她想抹除一切。”
劉尚在一旁勉強站起身,靠著堂吉訶德才沒有倒下,他苦笑道:
“船長閣下,這不是力量層面的敵人,我們連反擊的目標都找不到。”
“我們正在被‘世界’遺忘。”
船長陷入了沉默,她能感覺到,星海號與這個“支點”構成的壁壘,正在被不斷壓縮。
利維坦的“吞噬”,從未停止。
她們只是在延緩被徹底抹除的時間。
季嵐緊緊盯著她,那雙石綠色的眼眸中,時墟的流向在瘋狂湧動。
“是徐翎雪讓你來的,對嗎?”
船長點了點頭,沒有隱瞞:“她救下了我的船員,指引我來找你。”
“她說,你是唯一的‘錨點’。”
“不。”季嵐搖了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我只是一個支點。”
“真正能讓我們在這場風暴中站穩腳跟的,是你,船長閣下!”
在他的時墟之眼中,無數條代表著未來的絲線,都已斷裂、消散。
唯有寥寥幾根,掙扎著,最終匯聚到了一個點上。
那個點,就是眼前的銀髮船長。
她是破局的關鍵!
“我?”船長自嘲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如你所見,我的力量源於星海號。”
“而它,馬上就要徹底消失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與這艘船的聯絡,正在“概念”的侵蝕下,變得越來越薄弱。
“星海號只是你的武器,不是你的根基!”
季嵐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的傳說!你的真名!那才是你力量的真正源頭!”
“徐翎雪讓你來,不是讓你帶著這艘船來送死!而是要讓你在這裡,找回你自己!”
“找回那個,能與‘概念’相抗衡的,真正的你!”
真名……
聽到這個詞,船長的身軀,猛地一顫。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劇烈的痛苦與掙扎。
無數破碎的,早已被塵封的畫面,在她腦海中翻湧。
星辰大海,文明的開拓,對抗虛空的防線,還有……那場將一切都化為灰燼的戰爭。
以及,被她自己親手埋葬的……那個名字。
“我……想不起來……”
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聲音裡充滿了無盡的苦澀與茫然。
“我把它……忘了。”
忘了?
季嵐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破局之法,竟然卡在了這裡?
堂吉訶德在一旁看著,小臉上滿是焦急。
她雖然聽不太懂那些複雜的對話,但她能感覺到,船長閣下很痛苦,御主大人很急切。
而周圍那層保護著他們的光罩,正在發出“咔嚓咔嚓”的,令人不安的碎裂聲。
那頭名為“利維坦”的怪物,正在不斷施加著壓力。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吾輩……吾輩該怎麼做?”小騎士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長槍,卻不知道該刺向何方。
她的正義,在“虛無”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季嵐沒有回答她。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思索著一切可能的辦法。
強行喚醒?不行,船長的意志與真名之間,似乎隔著一道她自己設下的,無法逾越的障壁。
外力干涉?更不可能,那是銘刻在她靈魂最深處的烙印。
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就在這片刻的死寂中,那道屬於“潮”的,冰冷而漠然的意志,彷彿穿透了時空。
在每個人的心底,悄然迴響。
“掙扎吧。”
“在被徹底遺忘前,盡情地……展現你們的無能為力。”
“這,便是你們存在的,全部意義。”
話音落下的瞬間。
籠罩著他們的那片穩定空間,驟然一暗。
利維坦的“吞噬”概念,陡然增強!
咔嚓——!!!
星海號的艦橋,那塊巨大的舷窗,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徹底碎裂!
化作了漫天飛舞的,無聲的塵埃。
船長的身軀劇烈地一晃,一口鮮血從她嘴角溢位。
她與星海號的聯絡,被強行切斷了。
而季嵐他們腳下,這片最後的花海淨土,也開始了新一輪的,不可逆轉的凋零。
絕望,如漲潮的海水,再次淹沒了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