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州自古便是月舒最為荒蕪的一州,其北臨頡族,東面西漠又與朝雲白沙赤地相連,終年少雨糧產虧賦,又多生兵禍,是故素來不易轄統。

同遠侯乃為朝中武侯,歷代執掌北境兵權,而她的表妹曲安容如今更也是月城軍統帥,而曲安容的生父端臨榮主乃是當今上尊同父之弟,亦在司州有邑,故此一族位高而權盛,此事丞相也曾多次旁敲側擊的提醒過女帝應加以權衡。

出發去往凜州的日子定了十一月初。

得知女帝將出遠門,梁笙近幾日來除卻侍藥之外其他時候也會來為花非若診脈,而上尊似乎也對此格外關注,偶然也會來昭華宮探問一下他的身體狀況。

疑竇一旦在心中發芽,便不可能再如尋常之時坦然無慮。

且自那日他叫賀雲殊診過脈後倒是確定了一件事——他的脈象並不會暴露他男身的真相。

可那次他問起梁笙血潰之症時,梁笙卻竟回答說是毒蛇之故。

雖然幼年落水那件事他的印象已經模糊,但至少記得,他長姐之所以終而不治,就是因在水中遭毒蛇咬了一口。

當時他和長姐幾乎同時被人救起,若是兩人都被咬了,怎麼會他得以存活而長姐活不下來呢?

也不知梁笙為何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解釋……

然此事既已生疑根,花非若自然也沒法再置而不理,於是再三思慮罷,還是將雲凌喊了來。

“微臣拜見女帝陛下。”

得知女帝即將前往凜州,這段時日雲凌也準備著,屆時隨駕同往。

此時高坐殿上的花非若卻稍顯出了幾分疲乏之態,有些沒精打采的罷了雲凌的禮後,便輕然嘆了口氣,才道:“朕近來舊疾隱發常感心脈不穩,易生梗悸,太醫開了藥方也未見有效,倒是昨日夢憶幼年往事,想起當年昭安有間醫館,開過一方倒是頗有良效。”

聞知女帝身有不適,雲凌自然也生擔憂,於是連忙應言問道:“是為何方?藥材可難尋?”

聽了雲凌所問,花非若又思索道:“藥方已久遠,朕也不記得具體了,方才倒也問了如今為朕調藥的太醫,說是一直以來給朕服的皆是舊方,也將方子寫給了朕……”說時,花非若便從袖中翻出了那張藥方,又瞧著蹙眉道:“可朕服飲來,總覺不像是那最初的方子……”

“許是如今方子增減了舊方一二藥材,又或是取材地域有變,此兩者皆可至藥湯有所微變。”

花非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還是嘆了嘆氣,道:“藥方改動也是尋常,若非近來頻感舊疾隱發不適,而那湯藥又不大見效,朕倒也不願糾結此事。”

見女帝似陷了猶豫,雲凌蹙了蹙眉,請言道:“藥方畢竟關乎陛下聖體,臣願為陛下往而探之。”

此言正中花非若下懷,然畢竟事關隱秘,於是開口應前花非若還是先婉轉了一番,“原本這等私事是不應勞你去辦的,可若欲探此舊方,又將千里奔往善州故地,宮中近侍也皆不便,思來想去,也就只能尋你了。”

“藥方隱微,臣既得令往,必無異乎近侍內臣,當細守此事。”

花非若莞爾頷首,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應罷,花非若伸手將藥方遞出,雲凌恭首來接。

“那醫館名曰杞芳齋,你便攜此方去問問裡頭奉事久的大夫,看看這藥方是變換了藥材還是如何,若確無其改,那便應是朕多思了。”

“是,臣屆時定為陛下細問。”

花非若溫笑著點了點頭,雲凌退開去,將藥方細細疊好收入懷中。

他現在啟程前往昭安,那必然便無法隨駕前往凜州了……

雲凌心中隱隱低落,又抬頭瞧了瞧女帝,見他已落眼去繼續批閱奏疏。

女帝言其身有不適,雲凌也不禁心生掛憂,卻礙禮數不應問詢太多,可他實在掛念得緊,於是猶豫再三後,還是關切道:“凜州路遠,陛下務必保重貴體……”

聞言,花非若又抬起眼來,笑而頷首為應。

斟酌道了此言,雲凌一時竟緊張得只感喉嚨乾澀,得應後便俯首辭禮:“微臣告退。”

梁笙起初並非是宮裡的太醫,而是上尊從民間醫館找來專門照料花非若的,而杞芳齋便是莒湘王封邑王都昭安城中經時最久的一間醫館,此中亦出過幾個當世名醫。

原本莒湘王府中是有服侍醫官的,卻是他姐姐出事後,上尊不知是因悲憤還是為隱藏長女夭折的真相,除去了那幾個醫官,總之從那以後花非若就再沒見過這幾個人了。

而後便是梁笙入了王府,成了他的近侍醫官。

梁笙初入王府時身上總戴著一個繡紋特別的香囊,當時花非若還因好奇問了梁笙,梁笙便取下香囊給他看,說裡頭裝的是醫館裡特製的藥香,有安神之效。

思緒回止,花非若略略嘆了一嘆,只要一想起他那夭折了的姐姐,心裡總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陛下,賀昭郎正在殿外請見。”

賀昭郎?

花非若稍加回憶了一番,才應著姓氏與位份想起是那日給他診脈的賀雲殊。

在花非若的印象裡,此郎素來疏冷,在女帝眼中幾乎是個小透明,除了每日晨間請安幾乎從沒主動來過昭華宮,今日怎麼還主動跑來見他了?

揣著分好奇,花非若便許了他的請見。

“臣郎拜見女帝陛下。”

“平身吧。”

“謝陛下。”

“你平日裡都不愛與人往來,今日怎跑昭華宮來了?”

花非若問的不過一句戲謔,然叫從未與女帝相處過的昭郎聽來,仍不免陷了斟酌。

“臣郎那日為陛下診得脈象不穩,歸往亦翻了醫書尋症,即知此狀易至心勞,未生疾症時雖無大礙,卻也不可輕置,然臣郎醫術淺薄,僅探脈一回未能診知詳細,故今日斗膽,想再為陛下請探一回。”

“原來如此。”花非若笑了一笑,又問道:“你想為我診治此疾嗎?”

“如若陛下不棄……”

果然除了慕辭之外,他這後宮裡的郎臣皆是如此靦腆溫順之態。

說來他還真挺想念那個對自己肆無忌憚的傢伙……

“你既想試,那便試一試吧。”

直到聽見女帝溫和應允了此事,賀雲殊才稍鬆了口氣,“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