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羅上宗的男人身材較之另外二人要顯得更為魁梧高大,也不知什麼原因,他雖表面與正常人無異,言行之中卻總帶著一股佛教中人才有的氣質。

沿著小木橋來到了湖心亭中,羅上宗的右手放於左胸前,對著二人微微躬身,這是陳國王室獨有的禮儀習慣,一般只用於重要的朋友或客人之間。

“好了,羅上宗你也別整這些虛的了,趕緊來吧,這盤棋就等你了!”

春鳶君上前熱切地拉著羅上宗的手入座,接著見他自己從兜裡摸出了一個布包,攤開之後,裡面全都是一些撿來的小石頭,黑的白的灰的雜序排列,並且與形狀規整的棋子有著明顯區分,有趣的是,這些小石子大小非常合適,正適合用來做棋子,顯然經過了精挑細選。

“嘖嘖,我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是第一次見有人下棋自帶棋子的。”

江月侯嘖嘴,倒也沒有拒絕春鳶君的提議,三人就在這一盤棋上共弈了起來。

但如果此時有第四個人在這裡的話,會發現一件十分奇詭的事——三人落子的速度緩慢,而且他們下的也並非是圍棋,棋子大多東一處,西一處,許多地方既不能形成合圍之勢,也無法連上。

弈棋之時,江月侯面容間尤是精神煥發,眼中的棋盤彷彿自己的獵物。

這是一局外人根本看不明白的亂棋。

百子之後,二人皆看向了羅上宗,後者面無表情,只是沉默。

與二人東一處,西一處的落子,虎狼之勢在棋盤上肆虐的凌亂棋局相比,羅上宗的每一步都很保守,他將棋子一個一個全部有序地排列在了自己面前,成了一個方塊。

“上宗,這就沒有意思了。”

江月侯不再落子,夾於二指之間的白子倏然收回掌心。

面對江月侯的質問,羅上宗雙掌放於膝上,目光凜而斂。

他徐徐道:

“……大約四百五十年前,大佛彌勒坐化於西海,後引發天悲,西海之畔數千裡皆成雪山,冰封萬里之地,由是鑄成十萬雪山,一座雪山便是一門佛法,有僧人得見天光,參悟佛法,數十年後,這些得以傳承的佛法延伸出了「南朝」,一朝便是四百八十寺。”

“鼎盛之時,四百八十寺皆各傳一脈佛法,一寺受萬人供奉,時過境遷,百年之後,積聚已久的矛盾終於爆發,如是有了「石蟬之變」,四百八十寺合於一百二十,最後佛法之論,摒棄其間七十二,餘下四十八,這四十八寺傳承直至今日,漸漸又衍化了諸多的小寺,時至如今,宗派混亂,陳王亦偏信佛門,誰也不敢得罪,以黃金鑄成四十八座金剛像,置於宮內,日夜供奉。”

“若遇大事,四十八座金剛像,便有四十八張嘴,事無定論。”

“大佛不出,陳國之複雜境況,永不得解脫,「此事」干係重大,人人有心,人人有論,陳王舉棋不定,無法貿然相助。”

羅上宗與二人娓娓講述著如今陳國的難處,卻遭江月侯瞪眼而嗤:

“荒謬!”

“如此滔天利益在前,他焉能不心動?”

“那四十八佛寺焉能不心動?”

“要我說,那些光頭成天將什麼佛啊、法啊掛在嘴邊,一副要普渡世人,普度眾生的樣子,真遇見了事兒,全都跟烏龜王八蛋一樣,比烏龜王八蛋還要縮!”

羅上宗面色微微難看,卻又沒有反駁,最終只說道:

“……會武之後,我再與陳王好生商議一番。”

江月侯著實是個暴脾氣,哪怕知道對方是陳王,同樣面子不給:

“不行我去。”

“扭扭捏捏,當自己十六歲的黃花大閨女呢?”

春鳶君倒是冷靜,對著江月侯道:

“行了侯爺,你這脾氣啊,見著了陳王指定得鬧起來,這個時候可不適合鬧騰,今夜換我去見見陳王吧,聽聽他的想法。”

江月侯眯著眼:

“你去?”

“你可是趙國的春鳶君,趙王的小舅子,偌大的趙國除了趙王,就你的權力最大,你去見陳王,只怕不合時宜。”

春鳶君道: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春鳶君喜歡下棋,喜歡玩鳥,其餘是諸事不與,如今情況特殊,風城之賬迫在眉睫,我四處見見他國之王,讓他們幫趙國說說情理,倒也很合事宜。”

二人對視片刻,最終江月侯緩緩點頭。

“行。”

春鳶君笑眯眯地幫羅上宗遞上一杯茶,對著他道:

“屆時,上宗與我一同前去,你不用說話,在一旁聽著便好。”

羅上宗應允。

春鳶君與江月侯隱晦的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道:

“好了侯爺,曉得你最近精神煥發,但也別總扭著我倆折騰了,說到底,咱們也不過是局中一子,你我之建議,終歸決定不了這盤棋的最終走向,還是省著些精神,會武中屬實還有的忙活,我聽聞齊國王都有一座絕妙的茶館,正適合在雨天喝茶,稍等我去放鳥,回頭咱們一起前去品品……”

他開始收撿棋子,將黑白子一顆顆地復位,接著又把石子還給了羅上宗,而後春鳶君穩穩提起鳥籠,逗了一下里面的鶽,又將鳥籠上的錦布蓋上,小心翼翼地護著鳥籠朝著外頭走去……

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