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治沉默了許久,還是沒能忍住。

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低聲問了一句:“李兄……我知道現在問這個可能很蠢,但……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茫然。

李北玄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站在原地,望著城內巷道的方向。

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收回目光。

深吸一口氣。

“怎麼辦?”

他轉頭看了贏高治一眼,神情冷靜,語氣卻篤定,“繼續施粥。”

“不過不是在這南門。”

“接下來,咱們就往城裡去。”

“直接進城,在城內設棚施粥!”

贏高治聞言,頓時瞪大了眼。

“你說……咱們就這麼大張旗鼓地往城裡進?進坊?設棚?不怕他們……?”

“怕?”

李北玄哼了一聲,懶得回他那個“他們”到底指誰,只道:“你剛才也看見了……算了你沒看見……算了這不重要,你只用知道,城裡有幫人在攔百姓就行。”

“嗯嗯。”

贏高治點頭如搗蒜。

而李北玄繼續道:“他們敢攔百姓,卻不攔我們。只敢在暗處裝晃悠,遠遠站著嚇唬人,連個正面露頭的都沒有。為什麼?”

贏高治遲疑了一下:“……因為忌憚?”

“對。”李北玄點頭,“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他們之所以不動,是因為他們怕我們有朝廷的名頭,有兵,有人,有輿勢。他們不敢跟我們硬來。”

“所以他們才用軟的,用誘導、用恐嚇、用封口、用暗示把百姓困在城裡,不讓他們出來。”

“但只要我們進城,在城中心,在十字街頭,在廟前廣場當街熬粥,當眾布棚,那些人還能怎麼攔?殺了我們?把我們趕出晉陽?”

“……”

贏高治張了張嘴,終究沒能說出話來。

因為他知道,李北玄說得對。

他們是朝廷派來的,是欽差,是奉聖旨而來賑災救民的代表。

有官兵,有旌節,有詔書……

他們進城施粥,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了。

就算那幫人再猖狂,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硬來。

畢竟要是真動了刀,那就不再是暗中作亂,而是明謀造反了。

他倆一個皇子,一個定遠伯。

別說死在晉陽,就是傷了磕了碰了,朝廷的鐵拳也會第一時間砸下來。

這就是底線。

“走!”

贏高治咬了咬牙,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

而李北玄也點了點頭,抬手一揮:“傳令各隊,收棚、熄火、整隊,準備入城!”

“是!”

馮威應聲答道,立刻奔去排程。

一時間,粥棚後方的官兵迅速開始行動。

火頭兵熄滅炭火,民夫們將灶具重新裝車,殘粥分罐封存。

案几、木勺、糧袋……也全都迅速打包收起。

而另一邊,百姓看著這一幕,一時間竟有些慌亂。

他們吃到嘴裡的粥還沒嚥下,便看見棚子拆了,鍋子抬走了,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官老爺,你們……你們不熬啦?”

“這才剛開鍋啊,我孩子還沒吃呢……”

“不是說一日三頓嘛?咋就走了?”

……

李北玄見人群騷動,早就預料到這一步。

他也沒廢話,直接從車上翻出一個特製的木喇叭,開始喊話。

聲音瞬間蓋過了人群的嘈雜,穿透整條南街。

“都別慌!”

“粥沒斷!飯沒停!”

“我們現在不是撤,是要進城去!”

話音一落,頓時引來一陣騷動。

李北玄繼續扯著嗓子喊:“晉陽城裡,還有幾萬張餓著的嘴等著咱們!”

“南門這一鍋,是開張,是先熬,是告訴大家,朝廷沒忘了你們,有人來了,有飯吃了!”

“現在!我們要把粥棚搬到城裡去!”

“廟前街、十字坊,坊坊設棚,處處有粥!”

“沒吃上的,跟著我們走!”

“吃過的,快回家報信,告訴親朋好友,從今天起,晉陽城中有飯吃!來一個人有一份,來兩人有兩份,老幼婦孺,統統都管飯!”

“以後別往外逃了,往城裡來!”

話音剛落,原本騷亂的人群頓時一靜,隨即轟地一聲炸開!

“真的?還能吃?”

“官老爺說要進城了!”

“快快快,娃他娘你帶著孩子,咱們趕緊跟上去!”

一時之間,南門口沸騰了。

不少人抱著碗便追著隊伍往前走,還有的丟下家當扭頭跑回破屋去報信。

李北玄站在車上,望著這沸反盈天的場面,神色不變。

等到家當都整理好,災民們也都準備好後,才大手一揮,喝道:“開門!”

“進城!”

一柱香後,大隊人馬整編完畢,正式啟程。

前頭由李北玄親自領著,身披厚斗篷,立在馬前。

身後是數輛裝滿粥桶與灶具的大車。

再後是整整百餘名軍士與民夫。

手持旌旗,列成方陣。

旗幟迎風招展,上書“奉天賑糧”、“京中欽差”、“賑災專使”等數面大字,赫然醒目。

這一整列人馬,就這麼浩浩蕩蕩,從南門正中而入。

百姓追隨其後。

原本空曠的南門大道,此刻彷彿行軍出征,壯聲勢如雷。

鍋蓋磕碰聲、推車滾輪聲、號令傳呼聲……

如山洪般穿透坊巷。

越來越多的城中百姓從屋簷、窗戶、巷口探出頭來。

面上帶著驚疑、好奇、不安。

而就在他們張望的時候,一陣濃烈的粥香,混著肉味,順著風灌了進來。

緊接著,就聽到那喇叭再次響起。

“城中百姓聽好了!”

“朝廷欽差奉旨賑災,三頓粥飯,一人一份,來者有食!”

“十字坊、廟前街、城隍廟廣場,皆有施粥之地!”

“一日三餐,管飽!!!”

這一嗓子下來,整個南坊一帶都隱隱有了迴響。

有幾戶原本關著門的坊宅,咔噠一聲,門閂鬆動了。

有人顫顫巍巍地探頭,有人抱起孩子,面容忐忑。

但也有人急不可耐,快速衝了出來。

而在更遠處某些巷子角落,一些衣著乾淨、神情不善的青年聽到動靜,臉色一變,轉身欲動。

可才走出兩步,就見幾名軍士抬著糧車,身披“巡察”袖章,徑直從巷子裡走過,目不斜視。

那幾人頓時僵在原地,片刻後,只得縮回暗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