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情止殺,為情開殺。”

有間當鋪之內,燭火搖曳,光影在牆壁上詭譎跳動。

李玄霄一身長袍黑白兩色交錯,神色淡漠,修長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凝視著那仿若鏡面的奇異畫面。畫面之中,情殺滿臉決然,懷抱著木匣,眼中盡是決然,朝著瀚海原始林一路狂奔,身形在荒草與亂石間穿梭,似要衝破所有阻礙。

“這只是交易的開端啊……”李玄霄薄唇輕啟,聲音低沉而縹緲,仿若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帶著幾分洞悉一切的意味,又好似隱藏著無盡的喟嘆。

他的目光深邃,透過那畫面,似乎看到了更為遙遠的未來,這場因情而起的大戲,此刻才正拉開帷幕。

……

……

瀚海原始林,地處北隅之地,仿若被世間遺忘的黑暗絕境。此地長年不見天日,濃厚的陰霾如同一頂沉重的天幕,死死地壓在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

瘴氣與濃霧相互交織,如同一層層無形的紗帳,將整個森林籠罩得密不透風,每一寸空氣裡都瀰漫著腐朽與危險的氣息。

林中,嗜生奪命的詭異植物肆意生長,仿若無數隱藏在黑暗中的觸手,隨時準備擇人而噬。葉片或是尖銳如刀,或是長滿了細密的毒刺,在霧氣的籠罩下閃爍著幽冷的光。

這裡,是北隅真正的險地,而能夠在如此絕境中安居的,自然也不會是什麼仁善之輩。

“皮鼓師,你給我出來!”瀚海原始林外,情殺劍眉倒豎,周身氣勢陡然爆發,澎湃的真元仿若洶湧的潮水,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湧出。他運足內力,對著原始林內大聲喝道,聲浪滾滾,猶如驚雷,朝著森林深處轟去。

然而,聲浪傳入原始林中,卻似泥牛入海,沒有激起一絲波瀾,唯有那濃稠的霧氣,在聲浪的衝擊下微微顫動了幾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仿若從未有過任何聲響打破這片死寂。

情殺見此情景,眉頭緊緊皺起,猛地一抬手,腰間留情斬“噌”的一聲出鞘,剎那間,刀刃捲起道道銀光,仿若夜空中劃過的璀璨流星,又似一泓秋水,散發著凜冽的寒光。銀光閃爍間,刀氣縱橫,瞬間斬破眼前那層層迷霧與障壁,開闢出一條短暫的通道。

就在情殺準備邁步踏入瀚海原始林之時,一道水藍色的光芒,如同一顆劃破天際的流星,從林中疾射而出。光芒之中,帶出一道清麗脫俗的身影,仿若仙子臨世,周身散發著柔和而迷人的光暈。

“女神……”看到來人,情殺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原本冷峻的面容上,此刻煥發出無盡的神采,眼中滿是深情與眷戀。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琴絕弦略顯憔悴的臉上,心中一陣刺痛,那股喜悅之情瞬間被心痛所取代。

“情殺,你不該來這裡。”琴絕弦輕輕搖了搖頭,一頭烏黑的秀髮隨之輕輕擺動,宛如黑色的綢緞。她的面上盡是複雜的神色,有擔憂,有無奈,更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愧疚,“我答應了賀郎,不再與你相見,你走吧。”

情殺聞言,心中一驚,臉上露出惶恐之色。他下意識地向前跨出一步,雙手微微顫抖,急切地說道:“我,我不是為了打擾女神你,我是……這個木匣,是我偶然得到之物,裡面的古鈴,或許可以讓皮鼓師恢復原貌。”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手中的木匣。

“古鈴?”琴絕弦美目流轉,看著情殺緩緩開啟的木匣,內中安靜地躺著一枚青銅鈴鐺。鈴鐺表面刻滿了古樸而神秘的紋路,在黯淡的光線下,散發著一種陳舊而又神秘的氣息。

琴絕弦的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她並非是懷疑情殺的用心,畢竟情殺對她的深情,她又怎會不知。只是這古鈴的來歷和功效,實在太過離奇,讓她不得不心生疑慮。

昔日,賀長齡在睡夢中遭遇橫禍,被人以無痛覺的極速快刀殘忍剝皮。他在極度的痛苦與絕望中,拼盡最後一絲力氣逃入瀚海原始林內。在那生死攸關的時刻,為了活下去,他迫不得已將一隻想要吃他的野豬剝皮披上,從此,世間再無賀長齡,只有這半人半獸的皮鼓師。

在尋找到賀長齡之後,琴絕弦也不是沒有尋過恢復的方法。但一來歷經多年,野豬皮已和血肉緊密粘連,仿若融為一體,難以剝離;其次,賀長齡原本剝下的人皮也早已被皮鼓師毀去,再無復原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皮鼓師,遭逢如此劇變,又在這暗不見天日的瀚海原始林內生活多年,性情已然大變。曾經那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賀長齡,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冷漠、兇狠,甚至有些殘暴的獸人。即便是昔時自認為最瞭解賀長齡的琴絕弦,在面對如今的皮鼓師之時,也會心生心悸和陌生感。

“賀郎他必然不會接受此物,你帶著此物,離開吧。”琴絕弦幽幽地嘆息一聲,聲音中滿是無奈與疲憊。她深知賀長齡的性格,如今的他,對過去的一切似乎都已充滿了厭惡和決絕,如果真的還惦念著昔日賀長齡的皮相,又怎會將自己的人皮付之一炬。

“女神,你相信我……”情殺一臉懇切,眼中滿是執著的光芒。一想到琴絕弦要陪伴那一頭野豬扮相的猙獰獸人,他便心如刀絞,彷彿有千萬根鋼針在狠狠刺痛著他的心。倘若恢復皮鼓師的外貌能夠令琴絕弦稍微舒服一些,在情殺看來,哪怕付出一切代價,也是值得的。

“情殺……”琴絕弦還想再言,卻在此刻——

林中突然驚起一陣飛鳥,撲騰著翅膀,發出陣陣淒厲的叫聲。緊接著,陣陣腥風席捲而來,仿若洶湧的海浪,帶著無盡的寒意與肅殺之氣。琴絕弦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美目之中閃過一絲驚慌,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瀚海原始林中。

“琴絕弦,你終究,還是舍不下他啊,哈哈哈哈!”

一聲如雷貫耳的聲音驟然響起,笑聲之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譏諷意味,仿若一把把尖銳的利刃,直直地刺向琴絕弦和情殺的內心深處。

只見一個身影緩緩從林中走出,黑臉短毛,長喙大耳,獠牙觜出賽銀釘,渾身皮糙癩還青,正是昔日北武林三玄音之皮鼓賀長齡,如今的瀚海原始林異人皮鼓師!

“賀郎,我……”看到皮鼓師現身,琴絕弦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想要開口解釋,卻見皮鼓師左手一揮,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爆發,仿若洶湧的山洪,將琴絕弦狠狠掃退一旁。琴絕弦身形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她的眼中滿是震驚與委屈,難以置信皮鼓師竟會對她如此暴戾。

“女人,停下你佯裝深情的把戲吧。”皮鼓師冷冷地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猶如黃沙摩挲,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厭惡與不屑。

“皮鼓師,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女神!”看到皮鼓師對琴絕弦如此粗暴,情殺頓時怒不可遏,周身的氣勢陡然攀升,殺意瀰漫。

皮鼓師聞言,冷笑不止,那笑聲仿若夜梟的啼叫,在這陰森的森林中迴盪,令人毛骨悚然。“憤怒?自不量力啊!”

輕蔑一眼,眼中滿是嘲諷與不屑。話語一落,殺機現。皮鼓師猛地抬掌納氣,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狂暴起來,仿若一頭即將擇人而噬的猛獸。

琴絕弦見狀,也顧不得其它,毫不猶豫地橫身攔在二人之中,張開雙臂,試圖阻止這場即將爆發的血腥爭鬥。

“賀郎,你給我一點時間……”琴絕弦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既有對皮鼓師的哀求,也有對情殺的擔憂,世間恩情,最是兩難周全。

“女人,你的把戲,令皮鼓師厭惡了。”看著阻擋在前的琴絕弦,皮鼓師的眼內厭惡之色更見清晰。

“賀郎……”琴絕弦的聲音愈發哽咽。

“皮鼓師,夠了。”眼見皮鼓師一再地言語攻擊琴絕弦,情殺也忍耐不住,他冷聲呵斥說道:“此事是因情殺而起,你不要牽連女神。”而在說話的同時,他已經迅速開啟木匣,取出了內中的古鈴。

“那是什麼?!”陌生的器物突然出現在眼前,還被敵人拿在手中,一瞬間,皮鼓師心中殺機暴漲。他也不知那是何物,但他本能的感覺,那件東西絕非什麼對他有利之物。

心中一凜,此刻來不及多想,渾然一擊出手,全無保留,既然想殺皮鼓師,那就同樣要付出代價!黑霧繚繞,一掌重落,連風都發出陣陣尖銳的呼嘯聲。

“賀郎!”琴絕弦驚恐地尖叫一聲,她雖是恩情兩難全,但此刻,不忍見情殺受傷,更不願與皮鼓師相博。在這危急關頭,驚見琴絕弦作出驚人舉動,縱身一躍,擋在了情殺身前。

情殺手中的古鈴也在情殺手中動作下搖晃,那聲音清脆而悠揚,仿若來自遙遠的天際,帶著一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然而,下一刻,眼前目之所及,卻是一片血紅。

“女神啊!”情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眼睜睜地看著琴絕弦口嘔硃紅,染紅了那身水藍色的衣裙,也染紅了情殺的雙眼。

“琴絕弦,你!”皮鼓師見此情景,也是呆愣在當場,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震驚。

但在一瞬間的心痛之後,是更多更大的仇恨湧入心海,厭惡更是無以復加。

果然,果然,琴絕弦,你還是放不下情殺,好,很好!皮鼓師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啊!

而伴隨著一聲鈴響,古鈴崩裂化作青風一陣,青風所過,只見皮鼓師身上的獸皮開始迅速脫落,血肉再造重生。片刻之後,再現人間的,是一張俊美不凡的容顏,正是昔日賀長齡的模樣。

“這是,什麼?!”皮鼓師自然能夠感知到自身的變化,獸皮之下,是久違的人皮觸感。

他緩緩抬起雙手,看著自己那白皙而修長的手指,眼中滿是震驚與疑惑。他恢復了原貌,因為剛才的那個鈴鐺?因為這個情殺?

“賀郎……”這一幕落在琴絕弦的眼中,眼中一陣劇烈的波動。她抓住了情殺的手,聲音微弱卻充滿了感激,“情殺,我沒想到,多謝你……”

“不要再說了,女神。”情殺的眼中含著淚,垂著頭,聲音顫抖,“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來這裡,你也不會……”

“不,我該多謝你……我不該懷疑你……賀郎……”

情殺聞聲抬起頭,和琴絕弦一起看著身前不遠處,只見不知何時,恢復了本貌的皮鼓師已然來到。此刻的皮鼓師,身姿挺拔,氣質不凡,便是情殺也不得不承認,皮鼓師賀長齡,的確極為俊朗。

然而,皮鼓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二人,眼神冰冷,對比起先前獸皮在身的眼神,此刻的目光,反倒更令人可怕。那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仿若來自地獄的惡魔,讓人不寒而慄。

而皮鼓師的下一句話,便激起了情殺心中的怒火。

“那個鈴鐺,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