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銳利如刃,滾燙似火,裹挾著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狠狠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我……”王虎嘴唇翕動,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團溼透的棉絮,艱澀得吐不出半個字。

他想,做夢都想!

想讓年邁的母親不再為錢愁鎖眉頭,想將來若能娶上媳婦,能讓她吃飽穿暖,不再跟著自己受這份看不到頭的苦楚。

可……可是陳凡……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紛亂的過往:陳凡偷雞摸狗,嗜賭如命,將一個好端端的家敗得底朝天,連累蘇晴那般賢良的女子也跟著受盡白眼與委屈。

“怎麼?不敢?”陳凡見他遲疑,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激將,“還是說,你就甘心一輩子在這碼頭當牛做馬,任人呼來喝去,豬狗不如,就為了賺那點只夠餬口的碎銀子?”

“我……我不是……”王虎被他一激,黝黑的臉膛霎時漲得紫紅,脖頸上的青筋如虯龍般突暴。

他猛地將肩頭沉甸甸的麻袋狠狠摜在地上,“嘭”的一聲悶響,塵土倏然炸開。

“阿凡,你……你說的可是真的?跟你出海,當真能……能掙大錢?”他嗓音依舊沙啞乾澀,但那雙熬得通紅、佈滿血絲的眸子裡,已然被陳凡點燃了一簇搖曳的火種。

那尖嘴猴腮的工頭見王虎竟敢當眾撂挑子,頓時氣得臉皮直抽搐:“王虎!你他孃的反了天不成!這活兒你還想不想幹了?不幹就給老子滾蛋!一分錢也休想拿到!”

陳凡踏前一步,將王虎護在身後,目光如冰刃般刮過那工頭的臉:“他不幹了!”

他晃了晃手中那沓嶄新惹眼的鈔票,聲調陡然拔高:“虎子今天的工錢,老子替他結了!不僅如此,老子還要告訴你,從今往後,他王虎,是我陳凡的人!誰他孃的再敢動他一根汗毛,休怪我陳凡翻臉不認人!”

這話擲地有聲,裹挾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悍勇之氣。

碼頭上圍觀的力工們,一個個都瞠目結舌,看傻了眼。

這還是那個平日裡遊手好閒、偷雞摸狗,被人戳著脊樑骨罵的陳凡嗎?這氣勢,這派頭,簡直判若兩人!

那工頭被陳凡的氣焰所懾,一時間竟有些發怵,但旋即覺得顏面盡失,梗著脖子強辯道:“陳凡,你少在這兒充什麼大瓣蒜!你以為你是誰?就憑你,也想帶人出海?別到時候船都開不出港,帶著人去龍王爺那兒喝茶!”

“能不能開出去,就不勞你費心了!”陳凡嗤笑,“虎子,給句痛快話,幹,還是不幹?”

王虎的目光在陳凡與工頭之間急促地來回逡巡,粗壯的胸膛劇烈起伏。

他望著陳凡手中那沓足以讓他苦熬數月才能掙到的鈔票,又望向陳凡那張寫滿自信與桀驁的臉龐。

他想起病榻上呻吟的老母,想起自己那暗無天日的將來。

一股滾燙的血氣,猛地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幹!”王虎猛地一咬牙,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大腿,聲音嘶啞卻振聾發聵,“阿凡!我王虎,跟你幹了!”

“好!”陳凡朗聲大笑,伸手重重拍了拍王虎的肩胛,“這才是我認識的虎子!走,跟哥喝酒去!今朝不醉不歸!”

他一把拉起王虎,看也不看那氣得面色鐵青的工頭,以及周遭那些呆若木雞的力工,徑直揚長而去。

“陳凡!王虎!你們給老子等著!有你們好看的!”身後傳來工頭氣急敗壞的咆哮。

陳凡腳步未停,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只留給眾人一個瀟灑不羈、透著幾分神秘的背影。

鎮上唯一一家尚算體面的小酒館裡。

幾碟粗疏的下酒菜,一壺嗆喉的劣質燒刀子。

陳凡與王虎相對而坐。

王虎顯然還有些拘謹,粗礪的雙手侷促地摩挲著膝蓋,眼神不時偷偷瞟向陳凡。

“虎子,看什麼呢?不認得了?”陳凡給他滿滿斟上一碗酒,含笑道。

王虎憨厚地搔了搔後腦勺:“阿凡,你……你好像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人總是會變的。”陳凡端起酒碗,與他輕輕一碰,“以前是我混賬,讓你和嫂子跟著受了不少白眼和閒話。這碗酒,算我賠罪。”

說罷,他仰頭將碗中辛辣的酒液一飲而盡。

王虎也連忙跟著一飲而盡,被嗆得連聲咳嗽,臉頰泛起兩團不自然的潮紅。

“阿凡,你莫說這些,咱們是兄弟。”王虎放下酒碗,甕聲甕氣地道,“只是……你當真有把握能掙到錢?我……我不想再讓我娘失望了。”

陳凡凝視著他眼中那份深切的期盼與忐忑交織的複雜情緒,心中亦是一暖。

他從懷裡摸出剩下的鈔票,點了點,分成兩沓,將其中一沓推到王虎面前:“虎子,這是你這個月的工錢,先拿著。剩下的,是咱們修船、置辦漁具的本錢。”

王虎看著面前那厚厚的一沓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連忙擺手:“阿凡,這……這太多了!我還沒出力呢,怎能拿這許多錢!”

“讓你拿著便拿著!”陳凡不容分說地將錢塞進他懷裡,“從今往後,你就是我陳凡的副手,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等咱們發了財,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他頓了頓,壓低了嗓音,眼中閃爍著精光:“虎子,你信我,這一次,咱們定能幹出一番大名堂來!我爹留下的那條舊船,我已經託人修繕一新,換了強勁的引擎,船身也做了加固。就等咱們揚帆起航!”

王虎聽著陳凡描繪的宏偉藍圖,感受著他話語中那股沛然莫之能御的自信,心中的火苗霎時燃燒得噼啪作響。

他緊緊攥著懷裡那沓沉甸甸的鈔票,那份厚重感,讓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觸控到了希望的輪廓。

“阿凡!”王虎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灼光彩,“我王虎這條賤命,從今往後就交給你了!你指東,我絕不打西!你說下油鍋,我王虎眉頭要是皺一下,就不是你兄弟!”

“好兄弟!”陳凡大笑,再次舉起酒碗,“為了咱們的好日子,幹!”

“幹!”

兩隻粗瓷大碗重重相碰,發出清越激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