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聽韓三娘把話說死,心裡也明白,這價錢怕是真到底了。

他沉吟片刻,抬頭對韓三娘露出個笑容:“三娘是爽快人,這苗的價錢,就按您說的。花蛤苗,我們要二十斤,牡蠣苗,我們要三十斤。”

王虎在旁邊聽著,暗暗咋舌。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光是苗錢,就得十幾塊了。

韓三娘見他痛快,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好,兄弟也是個爽快人!”

她麻利地拿出算盤,噼裡啪啦一打:“花蛤苗二十斤,一斤五毛,就是十塊。牡蠣苗三十斤,一斤三毛,就是九塊。總共是十九塊。”

陳凡點點頭,從懷裡掏出錢袋,仔細數出十九塊,遞給韓三娘:“三娘您點點。”

韓三娘接過錢,也沒細數,往腰間錢袋裡一塞:“信得過兄弟。”

她又道:“只是這運輸,確實是個麻煩事。你們要這麼多苗,又是活物,經不得折騰。”

陳凡面露難色:“是啊,三娘。我們是騎腳踏車到鎮上,再搭公家汽車過來的。這苗,腳踏車肯定載不了,公家汽車人多眼雜,怕是也不方便,萬一路上耽擱久了,苗死了,這錢就打水漂了。”

他心裡盤算著,眼下八月天氣,白天日頭毒辣,又在高溫下暴曬顛簸,只怕等不到青溪鎮就得死個七七八八。

那損失可就大了。

王虎也愁眉苦臉:“是啊三娘,這可咋辦?總不能我們倆一人抱幾斤走回去吧?那走到猴年馬月了。”

韓三娘看著他們,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思忖片刻。

“這樣吧,”她開口道,“市場外面倒是有幾個相熟的,專幫人拉貨的。我去幫你們問問,看有沒有願意跑一趟青溪鎮的。”

陳凡眼睛一亮:“那可太感謝三娘了!這運費,我們自己出。”

“客氣啥。”韓三娘擺擺手,站起身,“你們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說完,她便風風火火地出了攤位,往市場外走去。

王虎湊到陳凡身邊,小聲道:“凡哥,這韓三娘,人還真不錯。”

陳凡嗯了一聲:“出門在外,能遇上個肯幫忙的,不容易。”

他心裡也對韓三娘多了幾分好感。

這女人雖看著潑辣,但行事卻有幾分江湖兒女的義氣。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韓三娘領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漢走了回來。

那老漢生得精瘦,面板黝黑,顴骨有些高,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短褂,褲腿捲到膝蓋,赤著腳,腳板寬大,沾滿了泥塵。

他身後跟著一輛半舊的三輪平板車,車斗不算大,但看起來還算結實。

“老周頭,就是這兩位兄弟,要去青溪鎮,運些水產苗子。”韓三娘指著陳凡和王虎對老漢說。

老漢打量了陳凡和王虎幾眼,目光在他們帶來的空揹簍上停了停,聲音沙啞地開口:“青溪鎮?那可不近。什麼時候走?白天可不行,日頭太毒,苗受不住。”

陳凡忙道:“周大爺,我們打算今晚就走,連夜趕路,涼快些。”

老周頭點點頭:“晚上走倒是中。只是這路不好走,又是活物,得格外小心。這運費嘛……”

他伸出兩個指頭:“兩塊大洋,少了不幹。”

王虎一聽,吸了口涼氣:“兩塊?這也太貴了吧!”

從縣城到青溪鎮,坐公家汽車一個人才一毛錢,兩個人來回也才四毛。

這兩塊,都夠買好幾斤肉了。

老周頭也不爭辯,只是吧嗒了兩下嘴:“路遠,又是夜路,還得費神照看你們的貨。這價錢,不貴了。”

陳凡心裡盤算著。

兩塊確實不少,但比起苗種的價值和自己兩人折騰的辛苦,以及可能的損失,似乎也還能接受。

韓三娘在一旁開口道:“老周頭,這兩位是我的主顧,你給個實在價。以後他們要是還來,少不得也找你。”

老周頭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既然三娘開口了,那就算一塊八毛。不能再少了,再少我這來回一趟,油燈錢都不夠。”

陳凡見狀,便點頭道:“行,周大爺,就一塊八毛。只是這苗金貴,路上可得仔細些。”

他又轉向韓三娘:“三娘,還得麻煩您,這苗我們想用些溼蒲草蓋上,再準備些水桶,路上時不時灑點水,保持溼潤。”

韓三娘笑道:“這個容易。我這兒就有乾淨的蒲草,水桶你們去那邊雜貨攤買兩個舊的就成,便宜。”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陳凡讓王虎去買了兩個半大的舊木桶,又在韓三孃的攤位上找了些乾淨的溼蒲草。

三人一起動手,將花蛤苗和牡蠣苗小心翼翼地分裝到幾個帶來的籃子和新買的木桶裡。

韓三娘經驗豐富,指點他們不要裝得太滿,苗種之間要留些空隙透氣。

牡蠣苗還好些,用繩子串著,一層層碼好。

花蛤苗細小,則用淺筐裝著,上面覆蓋了厚厚一層溼潤的蒲草。

一切準備妥當,已經是黃昏時分。

夕陽的餘暉將整個市場染上了一層暖金色。

老周頭將裝滿苗種的籃子和木桶一一搬上三輪車,用繩子仔細固定好。

陳凡又叮囑王虎去買了些乾糧和水囊,準備路上吃用。

“三娘,今天多謝您了。”陳凡再次向韓三娘道謝,“等我們灘塗養殖做起來了,少不得還要來麻煩您。”

韓三娘擺擺手,臉上帶著笑:“好說。你們路上小心,祝你們開張大吉,財源廣進!”

“借三娘吉言!”陳凡拱了拱手。

老周頭已經跨上了三輪車,回頭催促:“兩位小哥,天快黑透了,該上路了。”

“來了!”陳凡應了一聲,和王虎一起,幫著推了一把三輪車。

三輪車吱呀呀地動了起來,緩緩駛出水產市場。

出了市場,街道上的喧囂漸漸遠去。

老周頭在前頭不緊不慢地蹬著車,陳凡和王虎則在車斗兩旁跟著走,時不時看看苗種的情況。

夜色漸濃,一輪彎月掛在天邊,灑下清冷的光輝。

八月的夜晚,暑氣消散了不少,晚風吹在身上,帶著一絲涼意。

“凡哥,你說這些苗,能平安到家嗎?”王虎看著車上的苗種,有些擔心。

陳凡拍了拍一個裝著花蛤苗的籃子,感受著裡面的溼潤:“放心吧,我們準備得這麼充分,老周頭又是老把式,應該沒問題。”

話雖如此,他心裡也懸著一塊石頭。

這畢竟是他們灘塗事業的第一批“種子”,關係重大。

三人一路無話,只有三輪車輪子滾過土路的咕嚕聲,以及田野裡傳來的陣陣蟲鳴。

老周頭體力倒好,一口氣蹬了兩個多時辰,才在一處小樹林邊停下車。

“歇歇腳,喝口水。”老周頭抹了把汗,從車上取下自己的水葫蘆。

陳凡和王虎也停下來,趕緊檢視苗種的情況。

藉著月光,只見蒲草依舊溼潤,苗種看起來也還精神。

陳凡又去附近的小溪邊,用木桶打了些乾淨的溪水,輕輕灑在蒲草上。

“周大爺,您辛苦了。”陳凡遞過一個水囊,“喝點水,吃些乾糧吧。”

老周頭也不客氣,接過水囊灌了幾口,又拿起一塊餅子啃起來。

“這活兒,就是熬人。”老周頭邊吃邊說,“年輕時候還好,現在上了年紀,跑一趟遠路,骨頭都快散架了。”

王虎問道:“周大爺,您幹這行多久了?”

“記不清了,打我十幾歲起,就在這縣城碼頭、市場混生活,啥力氣活都幹過。”老周頭嘆了口氣,“也就是混口飯吃。”

陳凡默然。

這世道,底層百姓討生活,都不容易。

歇了約莫半個時辰,三人再次上路。

後半夜,月亮隱沒,天色更加黑暗。

老周頭在車頭點起了一盞防風的馬燈,昏黃的燈光照亮著前方一小片路面。

王虎有些困了,走路都有些打晃。

陳凡倒是精神還好,他心裡裝著事,也睡不著。

他時不時跟老周頭搭幾句話,免得老人家也犯困。

“周大爺,看您這身子骨,還硬朗得很吶。”

“嗨,都是累出來的。一天不活動活動,渾身都難受。”老周頭笑道,聲音在夜裡傳出老遠。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們終於遠遠望見了青溪鎮的輪廓。

“凡哥,快看,到鎮上了!”王虎精神一振,指著前方。

老周頭也鬆了口氣:“總算是到了。”

進了青溪鎮,天已經大亮。

街上開始有早起的行人。

三人沒有停留,徑直穿過鎮子,往陳凡所在的村子趕去。

當三輪車最終停在陳凡家院門口時,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