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貢院,[江南]字號考舍。

青磚黛瓦的考舍內。

江行舟端坐案前。

他修長的手指輕握著[鳳求凰]筆桿,筆尖在澄泥硯中輕蘸徽墨,墨色如夜,映著窗欞透入的天光。

筆鋒懸於宣紙考卷之上,筆尖隱隱泛起三寸青芒,似有雄厚的文氣流轉。

但見他手腕輕轉,筆走龍蛇,墨跡如行雲流水般鋪展。

白居易那首在華夏傳誦千載的《憶江南》,便在這吞吐之間,化作紙上煙雨。

每一筆都似帶著江南的杏花春雨,字裡行間彷彿置身畫舫,能聽見歌姬笙聲,看見二十四橋明月。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八字既成,滿室生輝!

墨染宣紙,才氣如龍,破卷而出——

霎時間,考舍內才氣化畫舫,墨香氤氳,書卷翻飛,竟似有槳聲欸乃,水波輕蕩。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筆鋒所至,畫舫之外,秦淮煙波驟現!

霞光映江,花紅如火,春水凝碧,恍若天工潑彩,整座貢院似被拖入江南幻境。

“「能不憶江南?」”

江行舟最後一筆落定,轟然一聲——

才氣化江潮,霞光沖霄漢!

整座考舍被才氣浸染,春江潮水漫溢而出,墨花飛濺如雨,文氣澎湃如浪。江行舟只覺周身才氣翻湧,消耗一空的精神竟在瞬息間恢復如初!

更奇的是,周遭舉人亦受其惠,只覺神思清明,疲憊盡消,如沐春風,如飲甘霖。

“轟!”

文氣激盪,考卷才氣如漣漪擴散,頃刻間席捲整座貢院!

上萬舉子執筆的手猛然一頓,駭然抬頭,目光如潮,齊刷刷望向江南考舍方向!

雖隔重重號舍,不見其人。

但見此詩篇的正文竟浮於考舍之上,那股磅礴才氣,如煌煌大日,灼灼耀目,豈能遮掩?

會試答卷都是要密封入袋,通常旁人看不到所書內容。

可是,鎮國級的詩詞文章都會直接在一府上空,才氣凝成文字,根本藏不住。

“這是,詩成——鎮國!”

不知是誰先喊出聲,隨即滿院譁然。

“江行舟!必定是江行舟!”

“他是江南道解元,除了他,誰能如此之快寫出一篇鎮國級江南詩篇?!”

有人失聲驚呼,“沒錯!開考還不足半柱香的功夫,竟在如此短時間內,寫出了一篇‘江南’鎮國級的詩篇?!”

“我筆下詩篇文章,尚在‘出縣’之境徘徊……品級太低,不敢交卷!”

另一人怔怔望著自己捲上黯淡的文光,指尖發顫,墨滴汙紙猶不自知。

滿貢院考舍內的舉子考生們,或驚、或羨、或嘆、或妒,一片哀嚎之聲,眾生百態,盡在這一瞬。

要知道,這會試第一場試題,長達兩個時辰讓他們答題。

可是,他們根本不夠用!

往往一個字眼,都需要斟酌許久.考慮其典故、出處、意境,寓意所在!

為了一首極品好詩,他們甚至可以醞釀數月之久。

想要在短短兩個時辰寫出一篇[達府]級以上詩詞文章,簡直難如登天。

可這才僅僅剛過了半柱香而已!

江南道舉子們更是沮喪鎮國級的[江南]詩篇已經被江行舟寫了,他們想要寫出第二篇鎮國級[江南],難如登天!

主監考官、翰林學士趙明誠正負手踱步於考舍之間,忽見前方不遠處的江南道考舍方向——

轟!

一道煌煌才氣如霞光騰空,直貫九霄!

趙明誠瞳孔驟縮,面色瞬間陰沉如水——江行舟搶了先機,拿下了第一個[鎮國]詩篇!

他寬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發白。

“江行舟”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竟讓他搶先拿下了首篇鎮國詩!”

跟隨在主監考官趙明誠身後,禮部左侍郎徐士衡亦是愕然抬頭。

這位素來沉穩的禮部侍郎,此刻竟也失了從容,怔怔望著那道沖天光柱,半晌無言。

貢院之內,翰林雲集;

貢院之外,萬民矚目。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縱使他貴為禮部的二把手,又能如何?

趙明誠深吸一口氣,目光陰沉地掃過其他考舍:“如今.只能寄望於其他萬名考生中,還有人能寫出[鎮國]篇章了。”

翰林學士趙明誠與禮部侍郎徐士衡,二人帶著幾名隨從官吏,踱步至江行舟考舍前。

舍門虛掩,透過雕花窗欞,卻見這白衣少年書生寫完一份答卷之後,竟慵懶地翹著二郎腿,雙目微闔,一派神遊天外,閒適之態。

“哼,狂妄之徒!

在這嚴肅的會試考場,竟然一副如此狂妄姿態,目無餘子!

若本公是主考官,定將其黜落!”

趙明誠袖中拳頭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可是,若無第二篇[鎮國]詩問世,這春闈會試第一場的甲等第一桂冠,怕是要被這狂生摘去了。

此刻,除了江行舟之外,大周十道所有上萬名舉子們,仍在伏案疾書。

有人詩成達府,欣喜之餘卻又黯然神傷——與江行舟那沖天而起的鎮國才氣相比,終究是螢火之於皓月。

更有人望著紙上稀薄的才氣,那微弱的“出縣”意象,氣得將宣紙揉作一團,狠狠擲於地上。

墨滴不慎落於案臺,汙了青衫也渾然不覺,只顧提筆重寫。

若在尋常的道、府、縣,一篇“出縣”之作已足以令人稱羨。

墨香浮動間,自有文氣流轉,足以讓尋常讀書人引以為豪。

然此乃大周的春闈!

在這匯聚天下英才的貢院之內,“出縣”二字簡直羞於啟齒。那些在地方上備受推崇的才子們,此刻望著自己捲上稀薄的文光,面色忽青忽白。

“至少.至少要寫出‘達府'之作,才配得上進士之身!”

有舉子喃喃自語,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卷面。

判卷的主副考官們目光如炬,非“達府”文章以上者,連讓他們多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那些勉強“出縣”的卷子,註定要被淹沒在浩如煙海的考卷中,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除非挑選完所有的“達府”,依然還不夠三百名進士的名額,才會去考慮從諸多“出縣”之中撈一篇有少許“達府”氣象之文出來。

江行舟在考舍內悠然閉目,青衫微敞,一派閒雲野鶴之態。

待養足精神,他緩緩放下二郎腿,指尖輕叩案几,發出幾聲清脆的“篤篤”響。

“呵”

他抬眼掃過一片寂靜的貢院考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給你們機會,你們也不中用啊!”

如果大周九道,有其他人寫了本道的[鎮國]級詩篇,那就算了!

畢竟是同科進士,他也不去不爭搶!

可是沒有!

考舍窗外文氣流轉,整個春闈至今不過三五篇“鳴州”之作問世。

至於新的“鎮國”篇章?連影子都不曾見著。

江行舟搖頭輕嘆,但這也很正常。

畢竟往屆春闈,能出一篇鎮國便已了不得,往往就是當科會元的不二人選。

這般想著,他指尖蘸了蘸墨,竟在草稿上信手畫起墨竹來。

“既然大周九道,尚且無其他人寫下本道的鎮國詩篇.

那就,

我來吧!”

江行舟執筆蘸墨,在草稿上龍飛鳳舞寫下剩下大周九道地名:中原、巴蜀、塞北、漠南、薊北、嶺南、荊楚、隴右、薊北。

“那便——我來寫了罷。

從哪一個開始呢?

抓個鬮先!”

話音未落,他已將九張紙條揉作一團,隨手拋在案几上。

紙團滾動間,他信手拈起一枚,展開一看——

“塞北?”

江行舟眉梢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呂蒙正啊,呂兄你這塞北道縣試第一解元的名頭,今日怕是要蒙羞了。”

他提筆懸腕,筆鋒未落,已有凜冽肅殺之氣自紙上漫開——

塞北的風,可從來不止吹過邊關。

江行舟的眼中似有萬里邊關掠過。

“塞北.”

他低笑一聲,筆鋒懸而未落,卻已見墨色在紙上洇開一道凜冽的痕。

華夏自漢唐以來,多少文人墨客在這片苦寒之地留下絕唱?

王維的“大漠孤煙直”,岑參的“千樹萬樹梨花開”,王昌齡的“不破樓蘭終不還”.

“但要說意境之巔——”

江行舟眸中精光乍現,筆鋒陡然一轉。

“當屬王維《使至塞上》!”

他筆下墨汁飛濺間,一篇詩詞自胸中噴薄而出——

塞北道的考舍內,塞北解元呂蒙正愣愣的盯著案上墨跡未乾的詩卷,指節不自覺地敲擊著桌面。

“啪!”

一滴墨從筆尖墜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陰霾。

“[鳴州]難道,我止步於鳴州了嗎?”

他苦笑一聲,指尖深深插入髮間,“這等水準,如何與那江南道的妖孽爭鋒?”

窗外風雪呼嘯,恍惚間似有塞北父老的嘆息傳來。

他猛地攥緊狼毫,筆桿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塞北兒郎的骨氣,豈能就此認輸?!”

他一把掀開鎮紙,雪白的新紙鋪展如疆場。

筆走龍蛇間,將胸腔中的塞北風雪與熱血,盡數傾瀉——他一定要寫出一篇[鎮國]級的塞北詩篇!

江行舟筆鋒驟然一頓,整座考舍為之一靜。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轟——!”

霎時間,陰陽魚硯中墨汁沸騰如血,案上宣紙無風自動。

一道熾烈如昊日的才氣光柱自卷面沖天而起,將貢院上空的雲層撕開一道金色裂痕。

在濛濛的雲霧之中,彷彿有一車出漢塞邊關,遇上一名人族侯騎,自燕然山作戰歸來。

“這是.”

遠處考舍的塞北道呂蒙正猛然抬頭,手中狼毫“咔嚓”折斷。

濺起的墨汁飛濺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只見那璀璨詩篇凌空浮現,字字如刀。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呂蒙正都震駭的驚呆了。

短短的十個字,猶如天雷一般,轟中了他的腦海。

“不,這!

這怎麼可能?”

他在塞北,幾乎每日晚霞時分,望著城外無邊大漠,都曾經看到過這副壯美淒涼的場景。

雄渾壯麗!

可是,怎麼都無法用筆寫下這副場景.總是抓不住,差了一分。

江行舟!

他一介江南道解元,生活在煙雨江南之地,細雨濛濛,小調輕嘆。畢生從未去過塞北.

怎麼可能寫出,如此雄渾的塞北意境?!

貢院地面開始震顫,百年老槐簌簌落葉。

當最後兩句顯現時,整座帝都的文廟突然響起“咚、咚、咚~”震耳鐘鳴——

主監考官趙明誠正往前走,猛然回頭,望向江行舟的考舍浮現的詩篇,顫聲道:“不,他怎麼可能,寫出[鎮國]級的塞北詩詞?.

這是他第二篇鎮國

這意味著,縱然大周九道有其他舉人能寫出一篇鎮國,也根本無法與之匹敵!”

明倫堂前,兵部尚書唐秀金忽的長笑,震得簷角銅鈴叮噹作響。

“好!

好一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這位曾鎮守塞北十年的老將,此刻竟激動得鬚髮皆顫。

他指尖劃過虛空,彷彿在描摹那詩中的壯闊——

“十字,字字千鈞!

以如此簡練筆墨,勾勒出一副塞外蒼茫——

無垠沙漠中一道烽煙筆直升騰,長河蜿蜒托起渾圓的落日,展現天地壯闊與孤寂。

堪稱是‘千古壯觀’的邊塞寫景巔峰!”

唐秀金猛地轉身,官袍翻卷如戰旗,朝眾副考官們,“老夫當年在塞北道擔任刺史,戍邊十載,寫盡塞北風煙,也不過一首《戍塞北樓月》堪堪鳴州以上!”

唐秀金凝視著那道漸散的才氣光柱,眼中似有烽火明滅:“江郎,實乃我大周文道天才也!

老夫原本以為,他這一場能有一篇[鎮國]、二三篇[鳴州]、六七篇[達府]!

卻不曾想,

竟然一口氣兩篇[鎮國]——江南、塞北!

這場會試,不能再有人能超越江郎的兩篇[鎮國]!

韋公,你說此等曠世人才,如何讓人不喜歡?”

唐秀金老懷甚慰。

看來他精心設定的春闈會試第一場考題,十拿九穩了!

他最看重的門生,已經穩穩的拿到了會元的門券.其他舉子想要寫兩篇[鎮國],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為答卷不能重複題目,除了寫自己本道之外,還需要再寫一道其它九道的題目。

“妙哉!”

禮部尚書韋施立也不由頷首點頭,讚許有加,“寫鎮國不難,寫塞北不難,終歸是有些人,能寫出來。

可是,以江南解元之身,煙雨養出的才子,寫鎮國級的塞北詩篇?太難了!

我未曾去過塞北遊歷.

但是看了江生此篇《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從此塞北之意境,在吾心中也!

本尚書.也是佩服!”

這位從未踏足邊關的禮部韋尚書,恍惚間看見——天空才氣雲霧之中,黃沙漫卷中,一騎侯騎絕塵而去。

蕭關遇人族候騎,言都護大人正在前線燕然山作戰——正是狼居胥山,塞北最強妖國之一狼妖國的聖山。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邊關大將,大周鎮邊刺史,殺到狼妖聖山!

此句之氣魄,更是前所未聞!

縱然是塞北久經征戰的男兒聞之,恐怕也忍不住激動的渾身戰慄!”